笔趣阁 > 几度春半几许秋凉 >第十六章 清者自清
    碧君听了晴方的话,强忍着委屈脱掉身上厚厚的戏服,穿着白色的水衣子坐在了化妆镜前,后台原本想看她笑话的人见碧君并没有大哭大闹,因此大家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各自散开了。.1kanshu这时,蓉珍面色沉重的走了过来,她一边帮碧君解下头上的甸子,一边同情的说:“碧君,这姓马的也太不是东西了,明摆着欺负人。”

    碧君没有做声,依旧用一块软软的麻布用力擦着脸上的油彩。蓉珍见碧君不说话,她看了镜中的碧君一眼,然后一边帮碧君拆卸头上的片子,一边继续说道:“也就你能忍,要是换做我早跟那姓马的闹开了,我非把他的人脸抓成猪脸不可,不让我好过大家都不要好过,你别怕,等会儿我陪你去找那姓马的算账,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正在卸妆的碧君看着镜中蓉珍怒气冲冲的小圆脸笑了一笑,说:“蓉姐,你还是笑的时候最好看,你瞧你这会凶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我说你这人,真是没气性,都让人在台上折腾成那样了,还笑的出来,你这次不在这班里立威,下次这猫啊狗的都敢欺负你了,走,咱这就去找那老东西闹去。”蓉珍将拆下的片子丢在桌上,拉起碧君正在擦脸的手就要走。

    碧君无奈的摇了摇头,从蓉珍手里挣开,继续擦起脸来。蓉珍见碧君没什么反应,她那大大的眼睛闪了两下,瞬间又甜甜的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好吧,你要做缩头乌龟那就由你了,以后呀我就叫你小乌龟好了。”蓉珍边笑边把脸凑到碧君耳边,用手拦着碧君的肩膀,甜甜的说道:“小乌龟,不管到什么时候,姐姐我都是向着你的。”

    碧君也笑着碰了一下蓉珍的额头,打趣道:“元宵姐姐,快去洗洗脸上吧,你的黑芝麻馅怎么从里面跑出来了。”

    “啊,哪里,我瞧瞧。”蓉珍在镜子里仔细一端详,果然右边眼角下有一点点墨色没有洗干净,蓉珍连忙笑着跑开了。

    望着蓉珍的背影,碧君的笑容渐渐的收了起来。碧君虽然只有十七岁,但是毕竟是打小在戏班子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父亲当日也曾告诫过自己,不能因撑一时口舌之快,而乱了整个班子的大局,再难过的事也要晾它一会在做打算,要不然人在气糊涂的时候做的决断定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父亲的这些话,碧君打小就牢牢的记在心里,因此她强忍着委屈和愤怒,深深的吸了吸气,硬是劝解着自己坐了下来。

    方才蓉珍的这番话,明是为了她好,可是仔细一想这话也不能说没有拨火的意思。倘若碧君真听了蓉珍的话,跑过去和马青堂大闹一场,那今后自己就别想在这台子上安生了。碧君在那一刻,突然隐隐觉得这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唐元宵好像也没有先前想的那么简单。不过转念一想,自打来这里唱戏,蓉珍也是处处护着自己,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碧君卸了妆,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她见蓉珍还在镜子前磨蹭,便告诉蓉珍自己在院子里等她。站在院里,碧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清冷而幽怨,她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这时,后台又有人走了出来,碧君一看原来是白晴方。

    晴方面无表情的带着跟包锁头走下台阶,向院门走去。碧君想了一想,怯生生的说了一声:“白老板,今晚谢谢您。”

    白晴方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昂着头走了出去,留下碧君一个人尴尬的站在月光下。不知道为什么,碧君并没有恼怒,她只是觉得这个白晴方真真是个让人爱又爱不起来,恨又恨不下去的人,让人捉摸不透。不过有一点碧君可以肯定,白晴方一定不是个恶人。

    那晚,碧君和蓉珍他们离开戏院后,王荫山的化妆间里一直还亮着灯。荫山脸色难看的坐在椅子上,他的对面马青堂也满脸怒容的坐着。两个人已经就今晚台子上的事争吵了一阵子,这会子都赌气不再说话。按理王荫山是这戏班的班主,马青堂不应该也不敢和荫山争吵,可是这青堂就敢。因为他不光认为今晚他调教碧君是对的,而且他和荫山还有一层关系:他是荫山亡妻的亲哥哥。当年,王荫山还尚未唱红之时就与青堂结识,后来两个人一个操琴一个唱戏,这一配合就是三十来年,青堂又亲自做媒将妹妹许给了荫山这个苏州来的外乡人。三十多年的风雨岁月,荫山和青堂既是好当搭档好郎舅,又是好知己好兄弟,因此上两人说话向来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纵然有争吵,但也决不隔夜。

    两人就这么气呼呼的坐了一阵子,还是荫山又先开口:“青堂兄,不是我今天要与你为难,你想想,那丫头孤身一人闯北平,实数不易,人家平日里对你也是尊敬有加,你今天这事儿可是坏了咱梨园行的规矩啊,传出去丢的不光是你的人,人家还会说咱们荣兴社欺负一小丫头片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也不是说为了我自己要调教她,我就是看不上她那轻狂样,给她个教训,让她往后夹着尾巴做人。”青堂翘起二郎腿说道。

    “碧君这孩子虽说年轻,但平日里最是个谦和有礼的人,她就是冒犯了你,你这把年纪的人了,就不能把孩子叫到跟前好好说说,非要到台子上整治人家吗?你这是毁人啊,倘若这孩子就此心里落了毛病,你的罪孽就大了。”荫山强压怒火,好生说道。

    “还谦和有礼?她一黄毛丫头脚跟儿都没站稳呢,就跑到你跟前一会要唱青衣一会要唱花旦,一会要唱刀马旦,我看赶明儿她还要抢你的老生来唱上一唱,张狂的都没个样子了。”青堂边说边弹了弹手中的烟灰,又狠狠的吸了几口。

    荫山心里直纳闷,这件事情只有碧君和自己知道,后来两个人也都再没提过,这青堂是怎么知道的。他问道:“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甭管我听谁说的,这满戏园子的人都知道,你当时气的不是都把墨盒丢到那丫头脸上了吗?

    “胡说八道!那丫头是跟我提过这事,那是孩子不懂咱北平的规矩,我起初也是生气,但我从未丢什么墨盒给人家孩子,再说我转脸就后悔了,将心比心,咱的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咱能好受吗?你都是抱孙子的人了,还是这样不老成。”

    “好,咱先不说这一码,再来说说她挟制晚秋,让我那外甥女儿给她端茶递水伺候她吃喝拉撒,亏你还是个当爸爸的,我那妹子在世的时候,晚秋跟个宝儿一样,现如今倒混成一个使唤丫鬟了。”青堂越说越来气,索性站起身,一把将烟头丢在地上,指责起荫山来。

    荫山对于大舅哥的这番指责有点哭笑不得,他强忍下怒气,心平气和的说道:“定是院儿里有人到你跟前嚼舌根,这话你也信?我那女儿自幼娇惯,和戏班子里的这些人向来不爱来往,谁知道自打碧君住进来之后,两个人倒是投缘,天天团在一块儿,好的跟一个人一样,正好互相有个做伴儿的。至于端茶递水伺候人,这简直是混说,也就今儿晌午,晚秋瞧着碧君不舒服没吃饭就回了屋子,怕她误了晚上的戏,这才好心端了一碗面给她,这本是人家小姐妹情分好,怎么到旁的人嘴里就成了使唤丫鬟了呢,你倘若不信,可以到家去问问晚秋,看她受什么人挟制没有,你呀,真是听风就是雨,自己好好想想,今儿的事情你做的对还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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