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回路上,天际已收起最后一丝光芒,黑夜降临,古镇的灯光星点,与天空辉映。
江野脑子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想,却漫无目的地走着,只知这是回家的路,却不是以这种速度,要有多久。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几个孩子的吵闹声,在江野看来,他似乎已经省略掉童年体验,凡事都看的太清楚,又太模糊。
至少什么年纪应该是什么样的外在,跟那些孩子一起玩泥巴,一起调皮捣蛋,恐怕这才能让别人看起来不那么异类。
江野笑了笑,表现出很期待很兴奋的样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不过,走进的时候,他便没有了一起戏耍的欲望。
那些孩子大都四五岁左右,穿着开裆裤,此时正朝着地上趴着的人扔泥巴,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人十步一扣一拜,五体投地,十分虔诚,十分坚定的样子。
他并没有在乎外界的干扰,自顾自做自己的事,而江野似乎也从来没有见过这号人物,八成是个外地人。
“瘟神来啦!”
小屁孩见到江野像见到鬼一样,撒腿就跑,为此,江野也就放下手中的棍子。
“怎么谢谢也不说一声啊?”江野玩笑道,也并不是真的要让他说谢谢,或许这只是打招呼的一种开场白。
“遭遇是缘,机遇是缘,相遇是缘。”
城门处的大灯照耀下,此人大概十二三四的年纪,却有一副饱经沧桑的面孔,光头上新生的发茬如同铁丝一样坚硬,他连说了三个遇,三个缘,继续行完最后一道叩拜,他才站起身正常走路。
“所以?”
“所以,没必要厌恶遭遇,埋怨苦难,更没必要感谢相遇。”
十二三四的年纪说出这样的话,让江野为之震惊,“你是说一切都是缘,遭受的一切,以及解救的一切。”
“是的,就像两条看不见头的线,延伸到某个点遇见了,又或是永远不会遇见,而现在,此时此刻,你我相遇就是缘。”说着,这人合起手掌,礼貌地一鞠,然后,画风突变,挤了挤眉,说道:“小兄弟,我可否在你家借宿一宿,顺便再化些缘。”
“原来是苦行僧啊。”江野心说佛道一家,见到他颇有些亲切之感,也就点头答应了,“没问题,跟我来吧。”
苦行僧依然没说谢谢,只是各掌鞠躬,而后一路尾随。
“怎么称呼你啊,比如法号什么的。”
“此里百登,法号空兮。”
“此里百登,看样子你是从很远地方来的吧,走了多久了?”
“五年。”此里简单的说了两个字,一脸平淡。
“我的天,这图图什么?”江野自知话语不当,立刻改口说道:“我是说,五年都是如此,一拜一扣,那岂不是——”
“田间劳作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我也是破晓至日沉,除此之外,还不是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说到吃饭,此里的肚子忽然咕咕叫,江野知意,立即引领他快速抵达家门口。
回到家时,罗拉看到满是泥巴,嘴唇开裂的和尚,有些意外之色,也有些震撼,遂即,准备了吃的。
“你好,我叫妮可。”
“你好,此里百登。”
或许,妮可也想问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她忘记问了,依旧是抱着小黑猫,傻傻地望着,心中也在思忖着一些事。
待他吃好喝好,想不到的是此里百登并不古板,而是开心地跟江野、妮可和罗拉讲起五年来一些奇异的所见所闻,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人定十分。
妮可虽还想听,但罗拉找来了干净衣服递给他,并说洗澡室有热水,让此里百登准备休。
“百登兄,跟我睡吧。”洗漱完毕,僧人整洁一新,这才让人看起来像一个少年,而不是老者。
“我也跟你们一起睡。”
“别闹,我们跟你不熟。”
“师父!”
“呃,差点忘了这事。不过,正儿八经的说一句,你是正儿八经的女孩子,跟我们睡,算什么事。”江野假装严厉地呵斥道,实际上也就是起到威慑的作用,以前,吓唬江离也经常这样,不过,貌似不管用。
“哼,不理你们了!”
虽然如此说,但在上楼睡觉时,妮可去了江离的房间,木质板壁和门隔音效果极差,江野和此里百登聊天,她总能插上几句话,说着说着,之后,倒是没了动静,似乎是睡着了。
二楼聊天声没断,江野没有睡意,僧人也没有睡意。
“你明天天亮就走了?”
“没错,准时。”
“那可得带点干粮,明早你醒来的时候叫我一声,我去打包给你,另外,也给你多准备几身衣服,还有雨伞,露营帐篷,水壶之类的,一样都不可少。”似乎江野在家从来都是懒洋洋的,说到这,却考虑得十分周到。
“不必,带的多了,倒是给自己加包袱,这也带那也带,岂不是太累。”
“说的那样话,出门在外,有很多不定因素,万一没找到住的地方,没有吃的怎么办,总不能硬挨吧。”
“一直都这样,有人烟,化斋住宿,沐浴换新裳,无人烟,饮露风餐,河中洗旧裳。”
如此行为不说是不是愚,还是智,江野说不出话来,沉默片刻才说:“常说有因必有果,你这样一定在寻求一个果吧。”
“并不是,我只是再感受过程,至于结果没有想过。出门时,师父说我心中有魔,让我苦行,希望有顿悟的时候,可我一直没想通,所以,一直在路上。”
“有魔?魔到底是什么?”
“是恨,是怒,是嗔,是贪……或许什么都不是,我也不知道——”
说到这,江野还想说点什么,不过旁边的人已经在打鼾,竟然是秒睡着,他也不好打扰,继而无话。
次日破晓,江野还在睡梦中,此里百登已经起身离开了,未惊扰任何人,更没有告别。
劳作之人同样早起,已经在路上走着,不管是樵夫渔民,锄禾割草,他们遇见此里百登,都会虔诚地向他鞠躬,当然,也不敢打扰,接着走自己的路,去自己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