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长生约 >送心人(二)
    那说的是始元五年时候的事情了。

    恰好是湘地被灭后的一年。

    那一年,五庄得了苏尊的授意,开始满苏地地追捕湘地的逃民。花三那时经过了刺死李容治一事,心内万念俱灭,被花黍离游说几句,莫名对湘地的人生起了恨意,只觉得若不是这些湘民怂恿,向来远离俗世的李容治怎能生了推翻苏尊的荒唐心,起了这样荒唐的事情。

    也因此在五庄追捕湘民行动里头,往往是打头阵的那一个,狠厉不留情。经她手往阎罗殿报到的湘地青壮年,那一年里大约也有五六百人。

    苏涣说的那一个有为的男青年,花三此前在湘地见过。

    那一面,是在李氏祠堂之上,李容治在众位叔伯前被逼斩断小指,起誓不得再归李家那一次。她双手捧着李容治的断指,惊惶偎在李容治身侧看着他那血流不止的伤口,正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个青年罔顾李容治叔伯的呵斥,走上前递了一张帕子,示意她将李容治伤口扎紧止血。

    要走的时候,她不愿输了气场,回头狠狠望了众人一眼,满目血色中,看清了当日在场每一位的脸,也看清了立在代表李容治后继者位置的那个青年。

    花三后来也因从青浦那儿听来的事情跟李容治说起过那个青年,问过李容治那是谁。

    李容治轻叹一声,道:“那是李长安,这一辈里头最有为的那一个,只是可惜了”

    可惜的是什么,李容治也没说清楚,只是囫囵说了论起辈分来,那李长安要叫他一声四爷爷,他爷爷是李容治的二堂兄,年少被送到了苏城,往后音讯全无,再往后只知道他在外头成了家,娶的是谁家女子,生的是男是女,家族里头的人一概无从得知。等李长安八九岁时候被送回湘地,才知一家人不知如何被灭了门,只剩下了小小孙子李长安一人。

    只是,久治长安,卓尔独行,族里的人诧异他这名字竟占了长与安两个字辈,细问起来,说是父亲在他甫出生就因病身亡了,爷爷思念爱子,也不另取字了,用了他父辈的长字与他这一辈的安字。

    那李长安,也是个天资聪颖的,年少李容治三岁,因年纪小时候家里头的变故,人总是深沉老成一些。

    只是在湘地李家那样看重血脉的大家里,生母不详,奶奶也不知是谁家的,会不会是苏家的女子,总归是叫人介怀的事情。

    也因此李长安在族里头虽得人待见,得长辈青眼看待,可若到说要担族里头的大事情的时候,叔伯们总是有些犹豫的。

    李容治道:“若不是我,家主的位置便是他了吧。”并说他这一辈与李长安这一辈里头,除了他与李长安,实在也没什么人能叫族里的叔伯称心的了。

    说的可惜,大概就是这个可惜。

    花三听了,觉得也没甚可惜的,李容治以断指将家主之位让出去了,正好也遂了她与李容治二人的心愿,隐在俗世红尘的山水里头。

    心里只是可惜了那断指。

    小指于普通人无大用,但对握剑的李容治来说,自此以后剑就再也握不稳了。

    到后来,李容治与她决裂,强刺了她一剑,将伤后昏迷的她推到湘江里头。等她顺着湘江飘到得子寨,被刚巧行到那处的青浦从江水里捞回来,五日后醒过来,要找李容治,觉得事情总要说清楚的。但青浦说,李长安在当日就将李容治接走了,说是家中无主不可,回了湘地主寨,此刻已重坐了家主的位置。

    花三不知是因伤还是因听闻这事有些发懵,不太敢相信,反反复复道:“怎的可能他说过不愿了的怎的可能”

    不管如何,事已至此了,不知她在得子寨的消息如何传到了五庄去,花黍离领了人马亲自来接她,将青浦收买了,一行人乔装打扮自湘地出的时候,花三也确实见着了湘地各寨正暗地里屯粮屯兵,花黍离路上所说的确实不假。

    后头的,就是江湖都知道的事情了。

    始元五年花三独自在苏地各处走动,一杀五庄花黍离要杀的人,二追湘地四散的逃民。有一日在湘地外一个叫免镇的镇子外头,碰到了与她一样在外剿杀湘地余民的花田一队,正好将十几个湘地余民困在了一片林子里头,林子靠着一处悬崖,悬崖底下是长年奔腾不止的归南河,花田一队正是借着地利收网的好时机。

    花三不急赶路,应了花田的请,骑着马跟着进了林子,看一看花田的人马做事是否真如花黍离夸赞的那样。两三人之后,便碰到了那李长安。

    花三到那时候才细看他这个人,端的是一副清秀的书生样貌,与李容治一样用的也是左手剑的,穿着的也是与李容治一样的素色长衫。

    花三在马上看了他半晌,看他在这遭人追杀又无后路的情境之中竟全无一丝窘迫,应对跟着她的花田的人马仍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无畏模样。

    与李容治相似。

    便想到了湘水边,小舟上,与李容治谈笑的轻松日子。

    眼看他寡不敌众要落下风,花三心里冲动一生,断风一甩,将他一角长衫钉在地上,凌冽的刀气逼得他单膝跪下来,一时半刻动弹不得。

    花三在马上,俯视他,哑声问他道:“我今日,便先这样放过你,如何”

    那青年不说话,定定抬头看她,虽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保持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但腰背挺直着,全无一丝要屈服的凛然之气,眼里头也说不清是什么情愫,也不是家仇难报的仇恨,也不是劫后余生的松一口气,只是定定看着,顽固得很地看着。

    花三迎着他的目光,又看他半晌,将他的脸与李容治的脸重叠起来了,想起了不过是去年却恍若隔世的几件事情,呆滞了半响,再与身后的五庄人低哑令道:“这人,今日就先放过了。若是有事,五庄花三担着。”

    说罢策马前行,行经他身边时弯身将断风拔出收回,再也没回头看过一眼。

    在这一日,始元八年三月十六日,花三对花四道:“在那穷途末路的时候,那个青年,蒙人心软,将他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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