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一日局 >第89章 守株待兔
    黑暗之中,杜秋娘迟疑片刻,轻声道:“壮士。”

    虽然之前几度交锋,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刺客,斟酌许久,她才挑了这个词。

    那刺客果然应了:“嗯”

    “壮士可知现在朝中形势”

    杜秋娘轻声问道,眼看对面暗中之人没有回应,她便一气说了下去。

    “如今的大唐,外有回纥、匈奴虎视眈眈,内则有藩镇节度使暗藏居心,总想借机行那安禄山谋反之事,至于山棚、流寇,更是数不胜数,眼前的安稳不过表面之相,稍有不慎,那安史之乱、泾师之变又会卷土重来,接着便是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说这话时,她想起自己经历过的诸多腥风血雨,不由得微微皱眉。

    然后她继续说道:“至于朝中,圣上长子已逝,之后虽立郭贵妃之子为太子,但神策军及朝中大臣,更欲立澧王为太子,因了这立储之事,朝中已暗中分成多派。若无圣上制衡,诸多派系定会斗得你死我活,造成罪臣、冤案无数。”

    刺客发出一声嘶哑的冷笑:“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身在此处,妾便直说了壮士,你胁迫的是圣上,毁的是这元和中兴,害苦的,可是大唐的文武百官,天下的万民百姓啊。”

    她顿了顿,“更何况,日太宗造玄武门之变,囚父杀兄,但终成开元盛世;武天后将亲生儿女屠杀流放,武周一朝也延续盛世之风。天子之家不似常人,逼不得已的情势数不胜数。人死不能复生,壮士为一句话,搭上自己性命,这,又是何必”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换了常人,说不定有所松动。然而在这刺客面前,只换来又一声讽刺的冷笑。许久,他才重又问道:“刀人,你来自哪里”

    杜秋娘一愣:“妾出身金陵建康”

    “嚯”刺客一声厉喝,“说实话”

    “”杜秋娘声音低了下去,沉吟片刻,她还是回答了,“西域,黠嘎斯人。”

    “黠嘎斯,我知道,那是信奉战神玛纳斯的部落。曾经,你们协助大唐,攻打回纥人。可安史之乱后,大唐不帮你们了,你们就被回纥人打得落花流水,还赶到了草原的边上,靠吃干草雪水过活,可怜得很。”

    杜秋娘,不,应该说是银刀,听见这话,不由自主地抿住了嘴唇。

    “女子,你在家乡时,族中换了几次大父可有哪一位大父把你族救出危难境地”刺客突然厉声地笑了起来,“如果单凭一人就能决定一国一族的命运,何须还要你一个女子在此处卖身卖力,换取大唐拯救你族的一线希望”

    一滴汗珠从银刀的额上落下,沾湿了她毫无妆容的素颜。

    而刺客的声音传来,宛如草原上的大巫,话语里仿佛魔咒:“你就没想过么他的儿子,或者他的孙子,说不定勿需你再言说,他就会令大唐拯救黠嘎斯”

    不要。不要再说了。银刀在心里说着。她隐忍多年,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反戈。可不得不承认,这个刺客除去武艺,攻心之计也是上等。虽然不知距离子时还有多久,她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更加艰苦的战斗。

    想到此处,银刀不由得握紧了衣摆。丝制的亵衣,被绞成了一团。

    几滴血珠自指尖滑落,沿着布料纹路,纵横交错,扩散开来。

    “你往哪儿走”裳伽突然警惕,“这是相反的方向。”

    方才她与英博一番交谈,之后便与白隼一起上了一辆“圣磐”百戏的马车。伊祁玄解制作的神奇水晶山也在车上,所以,虽然只有两人,看上去也挺像那么回事。

    裳伽本欲养精蓄锐,待到白隼有令才行动,可那马车行出大宅不过半时辰,驾车的白隼却突然变了方向,又往大宅回去了。

    这令裳伽十分不解,她站了起来,像一只弓起背的猫。

    “莫慌。”白隼说,“停车再与你细说。”

    他熟练驾车,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大宅,当然,他并未从大宅入内,而是车辕一转,重又在大宅后面附近的墙边停下了。然后白隼下马,撩起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裳伽:“汉人有句话,叫守株待兔。”

    “哦守什么株又待什么兔”

    白隼将帘子一撩,走到裳伽身边坐下。他看着那水晶山,沉思片刻,然后说道:“刚才与你对打的人,名叫张英博。”

    裳伽显然兴趣缺缺:“哦。”

    “几年前长安连环杀,他父亲被认作凶手,被砍了头。”白隼做个手势,“据说,他曾隐于宫中,想刺杀大家,可惜被识破了。”

    他顿了顿:“如今,他以一身傀儡之技,投靠圆静大师,为父报仇。在计划中,他要模仿当年那事,仿造鬼神所为,每一时辰杀一人,引开他人注意,好令大师血洗长安。”

    裳伽看着白隼的侧脸,敷衍道:“原来是这样。”

    “呵,他刚才回来,急急忙忙地杀了个自己人,不是吗”

    “对。”裳伽接道,“所以我教训了他一顿。”

    “裳伽。”白隼沉声说道,“若不是着急,没人会愿意杀自己的弟兄。”

    “着急着什么急”

    “你刚才和他一番对决,你觉得,他那傀儡术,如何”

    “”裳伽沉吟片刻,“极强。”

    她又想了想:“若非那孩子有些心浮气躁,我不会寻到破绽,恐怕也不会也不会侥幸获胜。”

    “说得好,由会杀戮之舞的人说出此番评价,我想英博听见,应会十分高兴。”白隼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他之所以会屠戮弟兄,当然是任务没有完成没有在规定时间里,成功地杀害相应之人。”

    “嗯”裳伽这才惊觉,“没有成功”

    “以英博武力与复仇意志,绝不至于出现这样的差错。所以我推测,”白隼拖长了声音,“有人阻拦他,而且,还是手段相当厉害的人。”

    裳伽睁大了眼睛,望着白隼:“我对你有些刮目相待了。”

    “既能阻止英博,那人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白隼笑道,“我们又不急着点火药,不如在这里呆着,说不定收点渔翁之利。”

    “好吧。”裳伽问,“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谁”

    “阻止英博的人。你刚才说,会追到这里的人。”

    白隼有些迟疑,他斟酌着词汇。沉吟片刻,他才终于说出:“我想,是一个看一眼便能知晓许多的人。”

    不等裳伽回话,他轻声点头道:“没错,和我一样的人。”

    裳伽抬眼,有些警觉:“你好似知道他是谁”

    白隼没有说话,他站了起来。裳伽看不见他的正脸,可在水晶山的倒影中,她看到了他的眼睛。此刻,在那一双略带湖蓝色的双眼之中,不甘与愤怒,宛若烈火,正熊熊地燃烧不停,几乎要夺眶而出。

    “确定是那处么”

    叶吟云拖着跛脚,一瘸一拐地在长安城街道上行进。在他前面跑出足有二十来步远的易小渊回头喊道:“没错方圆五里,就那宅里有画舫”

    方才叶吟云见到工匠尸首,推测英博老巢应在画舫之中,又考虑到亡者新死不久,所处应该不远,于是便让易小渊带阿伦、月华寻找。

    此处临近收留老弱病残的悲宁坊,豪宅本就不多,不一会儿就问到了。四人便急急地赶去。然而,叶吟云方才在墓中消耗甚多,如今已是精疲力尽,本就迟缓的脚步更加滞涩,不一会儿就落在了另外三人身后。

    此刻,易小渊一边回话,一边颇为担忧地望着他,叶吟云也不想动摇军心,于是挥手道:“你们先行,我随后便赶上。”

    “好”易小渊应道,也将手一挥,“月华阿伦我们走”

    想到能够追捕凶犯,他一身热血又沸腾起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奋力直奔。不一会儿,便到了那有画舫的大门前。门前遍布车辙,显然曾有人进出,易小渊抬头,只见门上虽挂了一把巨大的、足有手臂长的门锁,可并未锁紧,只要一推,门就能大开。

    “月华,阿伦。”他低声道,“你们退后。”

    另两人不知发生什么,只是依他所言,停下了脚步。易小渊深吸一气,一手按在剑上,另一手按在门上,他深吸一气:“金吾办案速速”

    “小渊”远处的叶吟云急道,“小心埋伏。”

    “速速出来”

    然而已经晚了,易小渊早已用力一脚,踹开大门,大步跑了进去。

    刚冲进大门,金吾卫就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头皮精光,一身袈裟,显然是个和尚。偌大的宅邸中,只有他孤身一人,背对着门,站在其中。易小渊“喂、喂”地喊了几声,那人却仍旧站着,连头也没回。

    “你到底是人是鬼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快回话”

    易小渊边呵斥,边大步流星地走向那人,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使劲将他扳过来。然而,在看到那人面目的一瞬间,纵使是这胆大的金吾卫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仿佛被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你你怎么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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