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绿惨红愁 >(六十一)得活下去
    整整一个晚上雷电交加,老天像被捅了个窟窿,倾盆大雨直着往下倒,凌晨时分才慢慢收住。..

    第二天一大早,我急匆匆地去了趟车间,找到夏班长请了假,谎说自己昨晚演出回来,跟着几位工友吃饭,拉了一晚上肚子,现在浑身发软难受,想请人帮我顶一下今天的中班。夏班长为人原本善良,再加上我昨天帮他救了场,马上让我好好地休息一天,并且督促我赶紧去医院看看。

    整整一个白天,我都提心吊胆地守在楼下,手里捧着一本小说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我像一只机警的狐狸,竖起一双耳朵,聆听着楼上的蛛丝马迹,生怕有什么遗漏了,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我猜想,昨天晚上殷红选择结束生命,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可是这个充满爱恨情仇的空间里,当她面对即将得到了的死亡时,一定触景生情徘徊了许久,是我突然回来的开门声,促使她在慌忙中作出了最后的抉择。她应该感谢那条废棉纱,这种车间里随手可得的东西,看起来又粗又结实,其实强度并不高,它作为绞索,难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殷红也因此侥幸地捡回了一条性命,没有成为这个诡异的招待所里第二个冤魂。

    黑夜能泯灭了一切罪恶,却无法洗尽人间的悲怆,仅仅几周的时间,一对在众人面前高调宣誓婚姻的男女,一个无限风光离去,一个差点黯然损命,扑朔迷离的情感变故,实在让人难辩真相。我不相信李琴演出当晚的话,但是这种传言渐渐地越传越凶,我第一次在自己的心里,对师傅产生了怨怼之情,这种情绪让我非常纠结,也异常痛苦。

    时至今日,我也无法理解当初殷红飞蛾赴火,投入这场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爱恋之中,说实话,这场一开始就实力悬殊的交集,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命运的赌博。..我能够理解地是一个绝美慧黠的女子,走出如此不堪的一步,其中人心善恶带来的心灵伤痛,一定是我们这些局外人,永远都难以想象和无法深及的。这个被人爱恋、妒忌、糟践的女人,以她的不服命运的决绝,又一次颠覆了我的思维,让我撕碎了以前的怀疑,开始重新审视,甚至敬重起她的品格来。

    当晚霞消退之后,天地间变成了银灰色,一场淋漓尽致的透雨之后,天气也爽快起来,这是在淮北平原夏季少有的清凉。

    我从自己住的配电室,端着一锅熬得浓浓的稀粥,踏着被暴雨打落一地的碎叶,小心地来到了前院,站在楼下望着与暮霭交融在一起的小楼,正犹豫是否上去的时候,殷红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暮色里,殷红缓缓地走出门来,乌黑的长发随意盘了个发髻,清秀的脸庞尽管还有些苍白,但是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漆黑的眸子,依然妩媚迷人,那一瞬间,我痴痴地站在楼下望着她,殷红看见了我的目光,秀气的嘴角浮出浅浅的笑意,烟霞轻笼间透着一丝凄楚。

    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尴尬地扬了下手里的铁锅:“红姐,我熬了点稀饭,你吃点东西吧”

    殷红扶着楼梯缓缓地走下来,扬起脸来正要与我说话,却突然柳眉一皱,显出了痛苦的神色,我心里一慌,刚想放下铁锅去扶她,殷红却急忙摆了摆手,赶紧俯身到了水台边,干哕了几口。

    “红姐,你你没事吧”我心里恓惶,焦急地问道。

    “没事”殷红稍稍站稳了,娇弱地倚在了粗砺的银杏树上,高耸的酥胸微微喘息着,“吴平弟,能帮我烧点水吗我想洗一洗。”

    “行,你等着。”我一时有点受宠若惊,因为从昨天到现在她除了哭泣,这是讲得第一句完整的话。

    “昨晚吓着你了吧”殷红秀长的食指捋了下额前的碎发,长长的睫毛无力地扇动了一下,“我现在没事了,真的你放心吧。”

    “红姐你不该”我心里难受,一时有点语塞。

    殷红没有回答,微微点了点头,眷恋地环顾着暮色中的小院,抖擞开了挽在头顶的长发,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叹了一声:“这儿真安静啊”

    “是的,天都要黑了。”我不明就里地应了一声,忙把饭锅递了过去,“红姐,还是先吃点吧。”

    “哎呦”殷红正要伸手接我手里的饭锅,忽然脸色又是一变,忙不迭地再次躬下身子,趴在水台上大口地哕了起来。

    因为一天没有进食了,殷红吐得都是墨绿色的酸水,看着她挖心掏肺难受的样子,我稍稍宽慰了一点的心,又揪了起来。在使劲吐了一阵后,殷红可能感到好受了一些,她喘着粗气打开水龙头,将哕出来的污物冲洗下去,抬起修长的手臂,抹了抹嘴角,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红姐,你都一天没吃了喝两口暖暖胃吧”

    “谢谢啦。”殷红细长的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向我投来了感激的一瞥。

    殷红接过了饭锅,缓缓地上了楼,我冲着她羸弱的背影大声喊道:“红姐,以死来鄙薄自己,出卖自己,否定自己的信仰,是世间最大的刑罚,最大的罪过。宁可受尽世间的痛苦和灾难,也千万不要走到这个地步。”

    楼梯上,殷红哆嗦了一下,我的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悲哀,止不住继续说道:“这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叫罗曼罗兰的伟人说的,咱们没有权利糟践自己,俺们要珍惜自己的命。”

    这天夜里,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殷红环视着招待所小院,轻声感叹的模样,始终在我的脑海中盘旋,我在心里反复掂量,最终拿定了主意,不管有什么样的问题,也不管担怎样的责任,哪怕就是挨批评受处分,我也要把殷红偷偷地留在了招待所,不让她再到集体宿舍遭罪,在做这个决定时,我的内心充满了一种自豪的悲壮。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等在了殷红的楼下,因为昨天请了假,今天下午还要去值中班,所以想着赶紧把这事给殷红说了。殷红大概比昨天的状态好了一些,按照往常上班的时间七点多钟也起来洗漱了,看见我等在了楼下一时有点诧异。

    “红姐,你就不要走了,还在这里住着吧。”我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这能行吗厂里不会允许的。”殷红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你别管了,厂部也不会来这里检查的,再说疤眼停职了,这里我说了算啦,咱们注意点,不让人猜忌就行了,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最近在城里亲戚家暂住。”我不想让她担心,把自己想好的理由都说了。

    “吴平弟,让你担了这么大的责任,我”殷红泪凝于睫,激动地说道,“不过,我就暂住一下,不给你惹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你就安心地住着。”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吴平弟,真不知怎么赶谢你,说实话,我我正愁着怎么办呢。”殷红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白皙的脸颊上显出两朵绯红。

    我还没有来及回话,殷红的脸色一变,似乎又要干哕,我以为她遭了这么大的难,身体一定受了什么损伤:“红姐,你是不是病了,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殷红右手捂着嘴,左手摆了摆,努力控制着自己。作为一个毛遂未开的小伙子,我当时不太理解殷红的难处。

    殷红在招待所偷偷地住下来,这期间后勤科的人来过一次,我没有让他们进小院,直接说殷红已经搬走了,两人有点将信将疑,但是看我打了包票,也就有了回去复命的依据,反正我算是这里的管理员,责任他们也不需要负。从此,我开始像一只运河滩的草狐,时刻支楞起脑袋,警惕地巡视着四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片脆弱的宁静。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偷偷地打开了通往外面的后门,从这里出去就是城关乡的麦田,殷红每天踏着窄窄的田埂,绕到前面的大路上,再从那里去厂里上班。

    这个朝外的小门几乎没人知道,是当年为了与周边生产队搞好关系,免费给他们临时架电的。如今生产队已经解体,农民们都包产到户了,所以这个紧闭的小门,已经好几年没有开过。爹还没退休时,出于安全的考虑,曾要求厂里把小门堵上,但是后勤科一直说太忙,这事后来就被人遗忘了,谁想到如今却给我提供了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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