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朱雀皇女 >第六十九章 雪花
    北欢生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

    酷暑难耐的六月天一夜之间飘起鹅毛大雪,整整三个月,满城冰冻,举步维艰,积雪在地面尘封足有三丈高。因为他出生起就一头银白头发,银白睫毛下是一双可怖的银白眼珠,于是,在发出啼哭的第一声之后,就被那个家的男主人剥夺了继续活下去的权利

    “啊啊这是恶鬼的儿子杀了他快动手杀了他”

    他的母亲刚经历生育之痛,此刻又为了保全他而爬下床铺,流泪苦苦哀求。力竭而晕厥之后,唇色冻得乌紫再也哭不出声音的小婴儿,被惊慌失措的接生婆藏在布兜里扔了出去。

    这个绣着青花的襁褓,无人问津,就那样在雪堆里静静搁置了数天,直至恰好被云游至此的一位老者拾去。

    老者的身份非同小可,来自洪荒国四大家族中最神秘隐忍的占卜师世家,吴族。他收留了这个被冠以“恶魔之子”称谓的弃婴,和吴族其他族人一起一视同仁,视为亲生孩子悉心抚养。因是在一户北姓人家的墙根底下捡到的,又期望他抛弃仇恨,一生欢畅,故替这小婴儿起名北欢生。

    北欢生,未能如老人所愿。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世,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为自己与普通人相异的外貌而痛苦,也深深厌恶自己和同族迥然不同的姓氏。他敏感多疑,孤独惊惧,又孤傲聪颖,事事要强,在老人的指点下,八岁那年觉醒了属于自己的天生魂力,比同龄吴族晚辈的魂力觉醒时间早了不止五年,又因不喜与人打交道,几乎完全封闭自己,不眠不休全天候练习魂力与吴族占卜术。很快,他的实力超越全族,直逼吴族长老。

    北欢生一直憎恶着抛弃自己的世界,也憎恶着自己的存在,他嗜血好战,毫无慈悲之心,每一场吴族子弟的比试,哪怕只需小试牛刀,他都要把对手打到脊骨净断,五脏破裂,或者用尽残忍的手段折磨对方,直到裁判看不下去紧急叫停才罢休。挑断手脚筋或生剥皮肤,砍去手足或绞烂心脏,以享受对手撕心裂肺痛苦的嚎叫为乐,让周边的人惧怕他,厌恶他,似乎这样才能满足。

    杀戮对他来说,就像玩过家家一样平常。

    老人发现了他扭曲的成长,好几次想招他详谈,最后一次,他来了,十几岁的银发少年就像一颗蓬勃发育的苍树,瞬间踏破窗栏翻身进屋。披着一头醒目的银白卷发,北欢生站在老人面前,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别想着教训我,也别想着改变我。”

    “你早该清楚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别忘了,吴族窥天之术,还是你亲手教我的。”

    老人没有责罚他,也没有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只是徐徐喝了一口凉茶,然后平静的告诉他

    “孩子,不要信命。”

    北欢

    生一愣,“老家伙,你在说什么吴族的存在占卜的意义,不就在于洞察天机,顺应天命么”

    老人摸着胡子呵呵一笑,混浊苍老的眼睛定定的注视着少年,仿佛他的疑问在情理之中。

    “非也。”

    “上天只负责提出疑问,我们才是寻求解答的人。”

    “说自己天生的命那都是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在传达、解释天机时,可曾想过,自身的命运也参与进历史之中了呢”

    老人看到银眸少年一脸震惊,顿了顿,继续道,“人啊,是哪怕得知自己的命运,也会做出背道而驰的选择的生物。被贪嗔痴念七情六欲左右,赴死而不惧,怀抱着自我满足游走于世。人,比起妖兽和仙人,更加愚昧,更加渺小,更加荒唐你我生而为人,就是这样可悲的存在啊。”

    那时候北欢生还不懂,为何老者会说出这番话。可悲这世界只有他才是可悲的孤独的受尽折磨的无依无靠的只有他独独他一人凭何老家伙说自己也可悲呢

    北欢生不服气,觉得老人说的话大题小做,他年轻气盛,自是早早忘了这段对话。

    没过几年,老人的身体开始渐渐衰弱,自知大限已到的老族长立了一纸请愿书,早早卸任隐居起来,而吴族上下开始考虑新族长的竞选,打算以擂台赛为基本,将最终获胜的实力最强的人立为新族长。

    北欢生知道后,一反常态,整个竞争比赛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直到三天后胜负揭晓,才吊儿郎当两手空空出现在第一名面前。

    “你唔”

    他瞬移过去,毫不费劲的掐断了第一名的脖子,无视整个吴族上下惊恐的眼神,气定神闲把沾血的朱红色长袍从尸体上解下来,再慢条斯理的系在自己身上。自言自语,“啊,都脏了啊。”

    拥有一头刺眼的银白色卷发的貌美男人,抬起绵密银白的长睫,两颗像汹涌席卷暴风雪的苍白眼珠,此刻冷冷扫视着众人。他站在那里,就像恶魔在俯瞰众生,“还不跪拜新族长”

    从此,吴族风雨飘摇的四千年历史长河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位外姓掌权的年轻族长。

    成为族长后,北欢生才知道吴止雅的存在。

    原来老族长这么久不见人影,是躲去了吴族庭院深处的一处秘洞“制作”吴止雅。

    吴族擅长阴阳,能使用五行调和之气赋予生命,传承魂力。那个在碧色原石床上不知躺了多少天的冰冷的,牺牲了无数“贡品”魂力者前仆后继祭献魂力,得到老族长日日夜夜呕心沥血传入上一代容器的记忆。因此,那具成熟的、制造出来的人偶,在苏醒的那一刻就一眼万年,通天彻地。

    从外貌到举止,从魂力到占卜,吴止雅无疑是吴族多年来制作的容器中最

    完美的,他的耐受力足以承担吴族存在四千年至今,所获的全部力量,也被老族长盛放着最极致纯净的魂力。这样的他,除了“神”,无人可匹及。

    北欢生恨透了吴止雅。

    他当上族长不足一周,老族长就带着吴止雅现身吴氏宗院,大手一挥,撤下了北欢生新族长的位子,要吴止雅担任新族长。

    吴止雅是个奇怪脾性,他在某天于吴族花园莫名“走丢”,回来之后,就提出要独自去俯星楼修炼,态度十分坚持。老族长拗不过他,点了头,于是吴止雅毫不在乎的丢下吴族族长之位,义无反顾离开了吴族大门。

    北欢生本以为老族长会把族长位再度传给他,毕竟吴止雅走后,他就是整个吴族实力最强的人。但老人就像无视他的存在一样,将族长位随意交给了一个尚未觉醒魂力的吴族后辈。

    这一次,北欢生没有控制得住自己的杀意,他提着一把剑冲进了老族长的房间,一剑刺入老人的胸膛。

    手指收紧一寸,剑刃也向心脏推进一分,北欢生颤抖着慢慢抬头,两人于死寂中对视。老人溢出鲜血的唇角竟浮现着笑意,北欢生震惊之余,不禁恼羞成怒,“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

    不知为何,他的声线在剧烈颤抖,“老家伙你是宁愿死,也不愿意承认我,是么”

    老人的眼神没有丝毫恐惧,他的面容始终平静而温和。听完问话,身形消瘦的老人轻轻抬手,苍老沟壑遍布的手掌反握住胸口剑把上那只冰冷的手,血滴答滴答顺着粗糙的布料往下落,“欢生,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么”

    人啊,是哪怕得知自己的命运,也会做出背道而驰的选择的生物。

    一刹那,北欢生的银白瞳孔不可置信放大了数倍,耳膜在嗡嗡鼓动,他清晰的听到老人在咽气前,对自己说的最后的话

    “在抱起你的时候透过你白色的眼睛,我就已知道自己今日的命运。”

    老族长呕出一口鲜血,眼神已经失去了焦距,“是,是即使会被你杀死,也依然想让你做我的孩子。”

    轰隆

    青天白日,落下五道惊雷,将吴族庭院的一颗千年老树从树冠开始一路至根,一劈为二。

    那天,是北欢生人生里最漫长的一天。

    他如愿坐上了吴族族长的宝座,再也没有人会小瞧他是外姓人,他想,再也不会有朝他扔石子吐口水的吴族顽童了,真好。

    他觉得自己从童年的阴影里解放了,再也不是被全族排除在外的“孤儿”了,有了至高无上的身份,有了认可自己接纳自己的家人,有了归属,有了这二十多年苦心追求的一切。

    可该死的,为何一点也不快乐啊他一拳打在墙壁上,素白色的墙灰顺着光的剪影,缓缓飘飞。

    那个会站在远处

    笑眯眯看自己练武的人,不在了。

    那个会摸着自己脑袋,耐心讲解占卜术的人,不在了。

    那个在自己和同辈过招失利,躲在房间掘强抹眼泪时悄悄送来莲子羹的人,不在了。

    “可笑真是可笑。”北欢生终于明白了那一天,为何老人会说出“你我生而为人,皆是可悲的存在。”这样摸不着头脑的话。

    “因为你,竟然会爱我这样的孩子,真是可悲啊。”

    北欢生仰天长笑,披头散发一把推开残缺的门,赤足在外庭狂奔,姿态疯癫似魔,没有任何人敢靠近。

    他一边笑,一边噙满泪水,那双白而失神的双眸,就像二十多年前曾绕城三月不停的,六月飞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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