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沉默了片刻,缓缓将匕首收回,松开被禁锢在怀的女人,哑着嗓子道了句,“抱歉。”
茶迟情气呼呼的甩袖转身,正好与男人四目相对。
头一次看到受伤的男人清醒着的样子,虽脸颊苍白略显倦态,但双目深邃,眉宇淡然,唇红齿白,一身寻常布衣,已收拾整洁,他静静倚靠在墙边,浑身却毫不掩饰散发着矜贵霸气。这让茶迟情很是意外,原本怒气冲冲的指责,也临时变成结结巴巴的慰问,“啊那你没事了”
男人点点头,似乎惜字如金。他不再看茶迟情一眼,而是自顾自顺着墙根坐下,盘腿打坐闭目眼神。
茶迟情打量四周,弯下腰,捡起散落一地的金兰拿进来的药瓶,一边清点一边叽叽喳喳说不停,“看来你挺会照顾自己的嘛我还以为进屋要看见一具尸体了。还好,你还有精神拿刀架我脖子是我瞎操心了。”
华洵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秀挺的眉毛却不经意间拧起了。
最后,茶迟情抱了一堆药瓶在怀里,摇头晃脑,“所有的药都用上了看来你是真的伤很重。”抬起头,视线落在男人夹了竹板的腿上,惊呼,“对了,你好像一条腿断了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吗我看好像挺严重的,不如帮你喊大夫来看看吧”
华洵终于睁开了眼,忍无可忍抿着嘴,盯着茶迟情低声道,“谢过姑娘好意,不必了。”
“我只是一逃亡在身之人,不需姑娘费心照顾。明日,我就起身离开此地。”
茶迟情不能理解,她猛地跳到华洵面前,一双灵气四溢的黑眸一眨不眨打量着男人的脸,“明日就走为何”
华洵竟一时无语凝噎,轻咳一声,转过头去不看她,半晌才启唇,淡淡回,“怕给姑娘惹杀身之祸。”
茶迟情脑袋飞速运转,细细消化这个词,“杀身之祸那是啥哦,你的意思是,你怕连累我”见华洵不说话,她突然笑逐颜开,一巴掌重重打在男人肩膀上,男人闷哼一声,“别担心啦这可是茶府洪荒国除了皇宫之外戒备最森严的地方”
见男人听到茶府二字,神情大变,满脸诧异望着她。茶迟情还以为他来自平野郊城,从没接触过这类词,便耐心解释起来,“茶氏宗族听说过吗就是四大宗族之一的茶族,会言灵的那个你现在就在茶府里哦而我
,就是茶家现任掌门的独女。”
华洵愣了片刻,缓缓反问出,“茶迟情”
女人顿时高兴地蹦起来,摇着他手臂双眼放光,“哎呀看来我那么有名气啊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因为我太美了吗”
华洵有生以来第一次碰上如此厚颜无耻的人,还是个厚颜无耻的姑娘,一时反应不及,双眼放空,不慎脱口而出,“嗯一等魂力者,天赋言灵极厉害”
话毕他清醒了,生生将后半句吞了下去,“我知道茶姑娘。毕竟您是要继承下代茶氏宗族掌门人的。”
听了男人的话,茶迟情心情好得要飞上天了,她凑近了点,指尖戳上男人骨折用竹板固定好的腿,“呐,还是等腿伤养好了再走吧你放心,要是怕暴露身份,我就不帮你喊大夫了。这个柴草屋我也会让下人退下不许接近,你就好好在我茶府养伤,如何”
华洵慢慢垂下眼睑,弯月似的睫毛投下三角阴影,唇色在暖光下泛着嫣红,“茶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太懂。为何您要为了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甘愿承受风险呢”
“因为你是一条人命”
女人皱着眉头,不太高兴的竖起柳叶眉,“你这个人真的很死脑筋欸真是冷淡薄情难道要我看到受伤的人倒在自己眼前,为了避免麻烦,选择袖手旁观才是正确的吗”
“我”男人被女人突如其来的呵斥惊呆了。
“什么风险不风险的,先救了再说就算你活过来真的恩将仇报,那也是你的选择,与我无关至少,我会很欣慰你活过来了你们男人不是动不动就讲什么江湖义气吗当真遇到天大的事了,又要掰着指头排个一二三次序在我看来,完全是瞻前顾后的小家子气”
女人的脸因为情绪激动抹上了粉色,她愤慨的挥舞双手,“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管了我茶迟情就是这样的人,一时、一刻、一分、一秒都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
从来没有听过这般言论,信誓旦旦,如此坦荡,言辞凿凿,又如此不讲道理。在深宫中长大的华洵,从身边人接触中学习到的、从那些刻苦铭心伤痕上言传身教的,一直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要相信任何人。一旦相信,就会被利用。
不要相信任何人。一旦相信,就会被暴露。
不要相信任何人。一旦相信,就会尝尽失去,而无所得。
他告诉自己,这才是活下去的奥义。
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走近自己,不给任何人留机会抓住把柄伤害自己。
他对任何事都敏感谨慎,思虑沉沉,包括言辞,都经过再三斟酌,不留外人回旋。连自幼互相陪伴长大的管彤,害怕日渐亲密,也找着理由避而不见。
他几乎不笑,他过得还好,在人人自危的深宫里、那随时熔浆喷涌肆虐的脆弱岩块下,他微弱的呼吸着。
华洵觉得,这么多年,他把自己的心保护得很好。
从不去相信,自然也不去施予。
他害怕着心被窥探,害怕不小心回应别人,害怕失望带来的绝望不知不觉,赫然发现,他已是孑然一身。
华洵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被茶迟情一席话震惊到瞳孔失神,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你你从哪学来的”
茶迟情骄傲的架起胳膊,下巴翘的很高,“没人教这是本小姐自己的语录你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啊悟性真差算了,遇上我算你小子走运便宜你了”
站起身时,脚后跟踩到圆圆的东西,她低头一看,“啊,我的斗笠”又把沾到血的蓑衣也拾起,和怀里数个药瓶一并揣着,朝靠墙坐着的男人嫣然一笑,“古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腿可不会好很快,就别多想了,我茶迟情可不会亏待你待会让金兰给你布置一下被褥,早点歇息吧。”
华洵没有说话,安静的躺着,黑眸看着女人一蹦一跳即将走出门,突然开口,迟疑道,“茶姑娘,待会能让金兰姑娘带些水进来吗”
茶迟情听了,欣喜万分,转头笑眯眯的,月光下眼睛很亮,“你总算肯说出心里话了等着,我这就让金兰给你带水和食物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