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绝,年龄最长者属北渝的墨虎帝师,年过花甲,最小者南楚白麟丞相,不到三十。余下一人,最具传奇色彩,便是西凉蓝龙国师。
三人同为治世,各有不同,墨虎出身释教,以佛渡世,教化万民。白麟独尊儒学,以理治国,以仁待民。蓝龙修道,以法为基,无为而治。
裴衍八岁修道,十七岁出山辅佐西凉王,二十岁被尊国师之位。成名之早,更在二十二登位丞相的白麟之前。
他曾与西凉王言,恩师是为他透露天机而亡,但真相却全非如此,老道人透露西凉王之命不过折四年阳寿,还有六年阳寿为他算卦而亡。
“出世可登仙道,入世可平天下。”
但凡修道,无非出世入世,恩师之言,言犹在耳。只是当时年少气盛,又岂肯伏天道之下,便走了前无古人的第三条路子。
“先入世平天下,在出世登仙道。”
老道人听后,苦笑摇头,不顾寿元,在卜一卦。
“入世平天下,难过美人关。”
随后呕血而亡。
裴衍助西凉王登基之后治国一年,四海靖平,三国也未再起战端。
卦不算己,但那年上元节裴衍却隐隐感觉情劫将临,也明白不历情劫,难登仙道。出门之前,他观天象知晓夜间有雨,便取了一把雨伞。他独行走至半夜,在一座雨霖桥停步,他名衍,拆开便是行水与中,于是他在桥上等候。
不久之后,天空果然落雨,裴衍微微出神。十七岁入世之时,便知晓情劫,如今四年过去。他发现对于情劫,竟然有些隐隐约约的期待。
就在他出神之际,身体被重物所撞,他虽然无恙,但那名女子却倒在地上。
他知晓,那名紫衣姑娘,就是他的情劫。
女子虽美,但他却没心动,只是心中疑惑稍解,原来她是这番模样。他见那名紫衣女子浑身湿透,心中不忍,便将自己的纸伞放在她的肩头,随后离去。
未曾心动,未曾留恋,情劫应该已经过了吧二十一岁的裴衍这样想着,莫名的有些失落。
三日后,就当他已经忘记那名女子的时候,她持着一把纸伞来找自己,阳光下得她,比黑夜里所见更加的动人。
还了伞,便没有以后了吧算无遗策的裴衍这样想着。
又过了几日,那名女子又来了,这次是找他看相。面相有分人相和天相二种,所谓天相便是上天注定,如西凉王之相,便是注定龙登九五。而这名女子是龙妃相,注定成为一国皇后,母仪天下。
算经开篇第一句便是,人相可改,天命不可违。
她会成为哪一国的皇后呢,北渝,南楚,还是西凉。有经天纬地之才蓝龙国师这样想着,莫名的有些心痛,随后又想到一个问题。
看完相,她还会来吗
在裴衍的期待中,她一次又一次的来了,借口一次比一次的粗劣,他却一次比一次心动。
直到那日,再也找不出借口的她,红着脸,娇憨说道:“我想你了。”
那时,天有雨,他心中也有雨,心雨比天雨更加倾盆。
他送了女子那把伞,在大雨中苦思冥想了一夜,悟出真谛。
倘若为她,不成仙佛又如何,倘若无她,成就仙佛又如何。
裴衍欢喜回屋,哪怕帮西凉王平天下也不曾这么快乐,他觉得登仙也不如此时快乐。
他并未睡下,而是期待天明,他决定了。
他要娶她为妻。
当他前往女子府邸的时候,得知她不在,便黯然折返。
或许像往常一样,过几日,她就会来找自己了吧。准备成家立业的裴衍这样想着,只是心中莫名的恐惧不安。
他回去卜卦再三,情劫涉己,模糊不清,他算不出天机。
第三日,她还没来,去府邸也说她不在。焦虑不安的裴衍再也顾不得其他,以十年阳寿卜出一卦。
“龙妃司命,凤凰入巢。”
而后,皇宫之中传来纳妃的消息。
原来情劫,是你想放下的时候放不下,你不想放的时候,却要逼你放下。
裴衍苦笑着,以慧剑斩情丝,发誓终生不娶。
之后的日子,他心里不是想着自己是否渡过情劫,能否得证天道,而是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在见到她。
每次入宫,裴衍知道她在那个角落看着他,而他每次也从那条宫道入宫。
一月一次,半年时光,她不过见了自己六次而已。
在小凉亭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憔悴了,消瘦了。裴衍心痛了,后悔了。而她在怀中哭的肝肠寸断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天意弄人,人定胜天,可最后。人,往往输给自己。
当初他若是坚定一些,早些时日确定自己心中的感情,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天命难违,裴衍修道更知天道,知晓逆天而行的结果,他问她怕不怕。
她说,只要能在一起,火海也不怕。
既然她不怕,自己就陪着她,苟且也好,通奸也罢,只要陪着她,什么都好。
倘若天道报应来时,手中慧剑连情丝也斩的,为何斩不得天道。
钦天监天坛之上,四野空旷,抬头便是如盖苍穹与亘古繁星。西凉上至权贵下至平民都知道,国师裴衍慧剑斩情丝之后,每天入夜都会枯坐在四方天坛之上,遥远皇宫,一坐便是一夜,天明方离开。
世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大凉气运,每日观星推演,只有皇后宋之薇明白,她是在看自己。
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看着自己。
裴衍的身边放着一张小案,上面未放多余饰物,唯有一把轻盈长剑,当年他就是用这把慧剑断青丝。
她入宫三十余年,他也在这天坛上枯坐了三十多年。当年他想过舍弃一切,带她出皇宫,三国之大,何尝没有二人的容身之处。只是他自幼父母双亡,截然一身,但她父母高堂健全,又是西凉世家大族,宗亲无数。一旦私奔,对于宋姓家族,便是灭顶之灾。
所以裴衍只能这么枯坐着,除了每次圆月入宫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她打入冷宫,他也只能这样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他很清楚两人的关系若是被人知晓,戎马半生的西凉王,绝对会用无数人的鲜血平息自己的心头之怒。他并不在意那些人的死活,但她在意,所以他便也只能在意了。
裴衍痴痴望着宫阙重重的皇宫,呢喃自语,“之薇,你还好吗”
急切的步伐打破黑夜的宁静,一名道童快跑沿着阶梯爬上天坛,跪拜俯首道:“师尊,南楚三皇子赫连铮刚刚叫人传来消息,三公主入冷宫找皇后娘娘。”
那一刹那,裴衍手上青筋顿起,起身跃下天坛,小案上慧剑竟有灵气,跟随主人飞去。裴衍伸手将它抓入手中,朝大凉皇宫飘然而去,身姿宛如出世仙人,眼中却惊恐不安。
三十多年前,他迟了一步,三十多年后,他不想再迟。
“之薇,等我。”
只是他不知道,此时楚倾已经提酒走入那间破败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