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走进皇陵后才发现这里极大,不亚于一座普通城池,各代帝王虽然都葬在此处,但陵寝格局都皆为不同,初代西凉王葬在陵寝中央,周遭各处是他的妃子皇后。每处陵寝不仅有守灵人,还有守灵军队,防止盗墓贼。
历代帝王都对自己的陵寝极为重视,有些帝王登基之后就开始下令修建陵寝,当代西凉王也一样,他的陵寝早已经竣工。
只不过主陵仍是空空,反而两处副陵住进两位女子。
一位是宋之薇的姐姐,西凉王的第一位皇后,第二个便是萧凝,死后被册封皇贵妃,地位仅此皇后。
皇陵中道路千回百转,宛如迷宫,楚倾在守灵人的带领下,绕过西凉王的主陵,来到旁边的一处妃子陵。
陵口是两只高大青白镇墓玉狮子,栩栩如生,雄狮张牙舞爪,气吞山河,震慑宵小邪物。母狮造型则温婉柔美,低头轻吻左脚下一只刚刚出生的幼小白狮。
公主殿下停步沉默不语。
妃子陵的守灵人本就是当年萧凝的侍女,当看到主子模样相似的女子,已经知道她的身份,眼眶通红,默然流泪。
当年楚倾被指克死生母,西凉王一怒之下,竟不让她到灵堂为萧凝守灵,只是在灵堂外磕了几个头,便又把她带回了沐雪宫。而后她被幽静数年,不得外出,这处她母亲的陵寝,作为女儿,这么多年来,她竟是第一次祭拜。
守灵的年老侍女,抹了抹眼泪,走到楚倾跟前,见她在望着那两只石狮,哽咽道:“这是当年皇上命人修建。”
公主殿下冷笑,“真是难为他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雕了个石像为自己做。”
守灵侍女不敢说这大逆不道的话,恭敬道:“公主殿下入内吧。”
楚倾轻轻点头,走进这处妃子陵。
墓墙之内的妃子陵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四周种着许多四季长青的松柏和奇花异草,虽是初秋,但仍然不显萧条,幽静清香。
不似墓陵,更像一处世外院林。
守灵侍女说道:“皇陵寂静,这些年奴婢怕娘娘孤单,就种了许多花草与她相伴。”
楚倾真诚感谢道:“辛苦你了。”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走过径直陵道,眼前豁然开然,便到了妃子陵中央。眼前青石铺路,尽头处,孤单矗立着一座坟头,和一块白玉墓碑。
墓碑上,龙飞舞凤的雕刻着一行字。
“仁慧皇贵妃萧凝之墓。”
公主殿下走到墓前,不长的路程她却走得极为漫长,仿佛走回到了过去身边,走回了年幼的母亲身边。她伸手轻抚墓碑,那是生她,养她,爱她的母亲。只是如今触手所及,只余一片冰冷,寒彻心扉。
她轻轻开口,柔声道:“娘,女儿来看你了。”
这一声呼唤,越过了八年的时光。
冷风无纠,坟前一片寂静,回应她的唯有远处寒鸦数声,凄伤悲鸣。
阿瑾轻轻拭去眼角泪水,却带出更多的泪水。
公主殿下掀开酒坛的封口,将青梅酒放置在墓前,青梅酒香四溢,只等那名女子邀友来饮。
萧凝九泉之下不知道能否饮到女儿为她准备的青梅酒,但楚倾知道,她这一生再也见不到那名人生中最重要的女子了。
子欲养,而亲不在,女长成,而母不见。这种痛,她早已体会。
那年她八岁。闪舞..
八年来带一次来祭拜亡母的楚倾坐在墓碑旁,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子,在墓前的一块青石板上绘写,石子与石板摩擦出刺耳而悲凉的声音。
“坟前草木枯黄,冬月白霜雪茫,犹似素衣泪人哭尽生死两茫。”
公主殿下写完,轻轻一笑,笑容凄凉的让人心疼。
“娘,小时候你总逼着我读书写字,如今女儿长大了,都能作诗了,你说女儿写的好不好。”
孤坟无语话凄凉。
楚倾伸手拂拭着碑顶,宛如儿时,母亲夸奖她时,宠溺的抚摸着她的小脑袋。
“娘,你的仇他忘了,女儿没忘,都让他们下去陪你了。”
“女儿要去南楚了,也许永远都不回来了。
一向聪慧沉稳的公主殿下,就这样对着这个冰冷的坟墓,自言自语,叨叨不休,仿佛要诉尽这八年来的思念。
有些傻,有些可笑。
赫连铮走到坟前,陪伴在楚倾身边,无言吊唁。
以公主殿下的聪明,这世间的道理又有什么是她不明白的。他只能沉默陪伴,与她一同悲伤。
公主殿下转头看着他,轻声道:“你们出去吧,我在这里呆会。”
赫连铮望着那名哀伤的女子,欲言又止,长叹一声与守灵人一起走出陵墓。
唯有阿瑾还留在她身边,这位忠心的侍女从公主殿下出生起就陪伴在她身边,除非死,不然她不是不肯离开楚倾。
公主殿下独自坐在墓碑旁,伸手抱着那个冰冷的墓碑,脑袋枕在上面,宛如依偎在母亲怀中的孩子,寻找着温暖。
她偶然抬头发现坟边种着一棵月桑古树,看树干粗细,也有约莫有二十年左右,枝丫上绑着许多红色布条,只是年代久远,许多已经褪色。
那是原本景瑶宫中,萧凝为因为难产而体弱的女儿移植而来,每月祈祷的月桑树。楚倾知道它后来被皇后娘娘拔出,却没想到被移到了这里。
公主殿下走到树下,冷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公主殿下望着随风飞舞红色布条,伸手拉下一条完整的布条,上面祭文为显诚心是那个不擅针线的女子,一针一针绣上。
她仿佛看到身穿素衣,绑完红条之后,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跪在树下为自己祈福的母亲。
“丁巳年三月,女儿已二岁三月,呀呀学语,能唤母亲。女儿体弱,民女无用,试千法而不能根治,在此恳首,望天怜之,勿以灾祸。”
“巳亥年六月,女儿满四岁,冬雪寒,女儿大病,烧而不退。太医与民女束手无策,我女无辜,苍天若要索命,找我即可,莫害我
女。”
“亥午年正月。女儿七岁六月,已无病无灾,谢天垂怜,予我新生。”
“辛亥年二月,女儿八岁,夫君出征,臣妾与女儿倍思念,望天怜我一家不易,保佑我夫平安归之。”
无声中,楚倾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她解下自己的发带,一头青丝散开垂下,将那条红色发带轻轻绑在树枝上,双手合十默念祈福。
祈福中,她先是小声的抽泣,随后痛哭失声,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八岁丧母,幽静八年的公主殿下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坚强,在月桑树下,宛如被遗弃在风雨中的小鸟,孤苦无依。
八年前,年仅八岁的楚倾,趴在自己母亲的身上,也是这样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挽留不住,只能哭泣。
当时躺在床上已经被毒药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女子,只是慈爱的摸着她的小脑袋,微笑流泪,说出她此生最后的一句话。
“女儿大如此,娘死何憾。”
秦观抬头看天,夕阳西下,已是黄昏,公主殿下入皇陵已经接近三个时辰,与他一般等待许久的队伍众人都心焦看着皇陵处,等待
着那名女子。
夕阳余辉下,晚风渐起,寒意逼人,一道红色身影终于缓缓走出皇陵,出现在众人面前。
暮色晚风中,公主殿下喜袍衣殃流转,猎猎作响,一头散发青丝,随风而动,无拘无束,肆意张狂。倾国倾城的脸上眼泪已干,泪
痕犹在。却无一丝楚楚可怜之感,唯有泠然气势,压得人不敢直视。
入陵与出陵的公主殿下,判若两人,宛如挣脱枷锁牢笼的蛟龙。
不知是谁先出声,随后整个队伍跪拜而下,整齐喊道。
“恭迎公主殿下。”
楚倾登上马车,朝日落西山的那一角余辉撇去最后一眼,不在留恋,走入马车。
“启程,往南楚。”
队伍重新开始动弹起来,喜庆出嫁的乐声回荡在寂静的皇陵上空。
仿佛要告诉那名女子,女儿已自由。
西凉三十一年,立秋,暑去秋来,宜嫁娶,忌奠祭。该年,凉凰公主出帝都寿梦,嫁南楚。
历史在这一天,悄然翻开新的一页。
西凉线完
南楚线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