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鸩姬 >第三十五章天涯何处无芳草
    太行山下,临时行辕之中,何萧远正在指挥队伍做最后的调整,说是调整,不过是一些细微末节的小事罢了。只是何萧远不愿意让自己停下,需要用这虚假的忙碌驱赶心中的不安。

    四十多岁的何萧远暗骂自己流年不利,寒门子弟出身的他在朝中毫无人脉,这些年来仕途坎坷,如今能混到这从三品大员的位置,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苦虽苦,但也稳当。

    何萧远不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种安慰人话,这些年摸爬滚打,看到太多吃足苦头,不仅没成为人上人,反而成人下人的同僚。倒是小时候老家的庄稼老汉们说的对,世上哪里有白吃的苦哩,吃了苦头,还没出息,那是真没出息。

    话糙理不糙,做人不能随波逐流,但也要顺势而为。何晓远很早就懂了这个道理,这次的和亲正使的位置,更是他费了无数心血才得来的。本来想着借着这次自家三皇子这阵东风,自己这位置往上拔一拔,不能得个二品,至少也能落个正三品。

    只是何萧远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遇到了凉凰公主这位千古奇葩。以往和亲事宜,都是两国商议,只须君王点头,随后的事情便是水到渠成。那里像这次和亲,一波三折,那位爱闹腾的西凉三公主,就差没把天翻过来。

    一路忍气吞声至此的何萧远也不敢朝那位眼眸里总是透着算计的西凉公主发火,就当自己倒霉,现在只希望自己皇子能带回她,顺利完婚,让自己这一路苦头没白吃,便已经是谢天谢地。说心里话,何萧远对公主殿下并不讨厌,年轻时他曾在白鹿书院求学,认识了一个同窗知己,对当时贫困的他百般帮助。那名好友,学识才华皆在他之上,更是学院中的翘楚。可后来,有一天偶然被人发现竟是女儿身,楚国学院明文规律不许女子入学,立即拔出了她的学籍,赶出书院。

    这件事之后,两人失去联络,何萧远也不知道她的情况如何,只是前几年听闻曾经白鹿同窗说起,已经下嫁给一名富商。

    都说楚国人文荟萃,求才若渴,但这份才,却独独不能是女子。

    女子无才便是德啊。..何萧远心中冷冷的嘲笑了一番,不置可否,他永远忘不了当初与她一起溯古论今时,心中的沟壑一一被填满的感觉是多么惬意,身子男子,他心中更是明白。

    有才华,才是真女子。

    若是一个女子什么都不懂,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娶了又有什么用。

    他微微抬头,漫天风雪掩盖住回忆,风雪之中,缓缓传来马蹄声,何萧远转头望去。

    一只队伍出现在眼前,为首的两人。

    一匹红马。

    一匹白马。

    何萧远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忧的事情终究没有出现,只要公主殿下还在,那么这场婚礼便能继续下去。说来也对,偌大楚国,凉凰公主又能逃去哪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早已,无家可归。

    何萧远本来想欢喜迎接,只是见到两人的神色之后,立即收敛。公主殿下仍旧是平时月笼寒沙,缥缈不定的平静模样,只是自家殿下神色凝重,显然这场婚事已经生变。官场老油条何萧远心思活络,知道此时多说多错,便做了闷声葫芦,安静听令。

    果然不久,便听骑在照夜玉狮子红衣公主淡淡道:“接下来,便交由你了。”

    赫连铮沉吟了一会,微微点头,翻身下了赤兔胭脂马,将缰绳递到楚倾面前,道:“马儿还你。”

    楚倾幽幽道:“需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南楚皇子带着几分气愤道:“不需要吗”

    把相关一切舍弃,便能忘的一干二净了吗。刚刚设计了眼前男子的公主殿下轻轻一叹,没有去与他争辩。

    她自认没错,但终究有负。闪舞..

    楚倾翻身下马,接过他手中的缰绳。独自一人,牵着两匹绝世名马,朝自己的行辕而去。

    刺了女子一刀的南楚三皇子,心中寂然,他更希望那女子能多说几句,那怕是刀子也好。微微转身,见那名红衣女子在雪地中越行越远,丝毫没有停步回头的打算,不由苦笑,暗骂自作多情。

    他在期待她回头,但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空中风雪依旧兼程而落,只是这场雪,两人还未共白头,却已先寒了心。

    赫连铮的命令很快下达下去,队伍就像落入石头的水面,在经历了最初的一阵骚动后,又重归宁静,缓缓朝章华台而去。

    队伍分两列二行,南楚使团在左,西凉骑兵在右,看似浑为一体,其实泾渭分明。无论结果如何,章华台,终究是这场旅途的最终归宿。

    马车里,阿瑾早已经升起暖炉,更温了一壶温醇黄酒,为公主殿下驱逐寒冬冷意。

    楚倾终究是常年足不出户的弱女子,伸过冻得发僵的素手借过酒杯,轻轻饮了一口,温软的酒水入喉,一下在胃中暖开。她捧着余温尚在酒杯,望着那处越来越近的南楚帝都发呆。

    公主殿下私自拒婚,就算南楚答应,西凉那边终究还是存在隐忧,公主殿下走了一条前无古人的路。未来何去何从,阿瑾早已看不清。她能看清的,只有近在咫尺的公主殿下。

    她开口担忧道:“公主,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楚倾闻言,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小酒杯,随后深邃的目光又重新投向窗外,阿瑾知道,那是赫连铮马车的方向。

    公主殿下感慨道:“阿瑾,人生在世,估摸有五十年的光阴,看似很长,但要重要的决定就那么几个,有时候点头了,就是一辈子。”

    阿瑾小声问道:“公主不愿意就这样一辈子吗。”

    楚倾将手中的酒水饮尽,道:“不是不愿,而是不甘。这桩婚事是别人的安排,而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但”阿瑾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但想起认识赫连铮以来的种种,还是劝慰道:“至少,铮皇子是真心的不是吗”

    楚倾慢慢的闭上眼睛,掩盖住眼神中的失落,叹道:“可我不是啊。”

    阿瑾心中为那位痴情皇子感到可怜,多嘴问道:“公主,若是铮皇子执意娶你,其实最后,你还是会医治他的绝症的,是吧。”

    这个问题,在太行山上,赫连铮也问过。

    楚倾平静一笑,带着几分苦涩,“他不会如此选择的。”

    “为什么。”阿瑾始终不明白楚倾为何会如此笃定。

    公主殿下微微睁开眼睛,深邃的目光仿佛看透人间喜怒哀乐,“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书上说的固然美好,但现实中,你又见到了多少这种要死要活的爱情。”

    阿瑾问道:“公主不信”

    楚倾摇头淡然道:“不是不信,而是不可能。生死相许也要两情相悦,这世间,那里有人会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牺牲自己的性命。不过是写故事的人为了满足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幻想,若是感动了,便以为真的有,才是真的愚昧。”

    喜欢看奇怪书籍的阿瑾俏脸一红,随后道:“公主太过清醒了。”

    公主殿下给自己倒满一杯黄酒,望着酒水出神道:“所以我才喜欢喝酒啊。”

    阿瑾听出自家公主话中的疲惫,不在多言,轻轻为她披上一件狐裘,心中似乎又明白了一个道理。

    清醒的人,看的最清,也活的最累。

    另一边马车之上,赫连铮罕见的坐在车头,迎着冷风,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

    何萧远看着心中着急,此次婚事未成,要是在让自家皇子如此,到时恶疾复发,怕是在朝堂之上,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殿下,天寒地冻,您还是回马车里吧。”

    赫连铮没有理他,依旧沉浸在自家的思绪之中。

    何萧远轻轻一叹,说心里话,相比如今的太子,朝野上下更喜欢这位三皇子多一些。太子虽有雄心大略,但手段太过残酷,难免令人心寒。朝野上下谁没有一点小心思,三皇子智谋远不如太子,但胜在心善,在这样一位仁心帝王的手下做事,日子也好过一些。

    何萧远年轻时也算风流才子,受过情殇的他是过来人,策马到马车边,开口劝道:“殿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凉凰公主虽好,但这性子终究依微臣看,那孟大人家中的孙女就”

    赫连铮不为所动,开口打断道:“花是花,草是草,终究不是不同的。”

    何萧远开解道:“殿下博览群书,应该知道花草同源,追根溯底,终究是相同的。何况孟小姐才名和德名皆在外,若不是被二公主压了一头,恐怕更盛一些。”

    铮皇子固执摇头,“我知道她很好,但那终究不是不同的。”

    一心想着将功补过的何萧远急了,“有什么不同。”

    自小就在锦衣玉食和十病九痛中度日的南楚皇子,轻轻道。

    “一个我喜欢,一个我不喜欢。”

    语气温柔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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