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如往常一样整抚衣冠准备大朝，只是神色肃然，并不轻松。没有了往年聚集殿外，对雪咏诗的雅趣。
年关将近，楚国对臣子一向优待，依照惯例，此次大朝便是今年的最后一次大朝。时逢太子巡视江安水灾回京，朝野上下免不了忙碌一阵，但只要处理好手头杂事，便能休假回乡与家人团聚，倒也不觉得辛苦。
对于水灾，朝野上下并不担忧，楚国不是没有发生过比这更大的天灾人祸，不都挺过来了。令百官愁眉不展，乃至心神焦虑的，是前几日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消息。
三皇子赫连铮寒疾痊愈，并且有意参与皇位之争。
这个消息无异于冬日惊雷，惊得朝野上下震动。丞相与太子的嫌隙是朝野尽知的事情，赫连铮又是楚帝最为宠爱的皇子，此时传闻的这则消息，不由让人想入非非。
两位皇子墓中尸骨未腐，又要经历一场夺嫡血争吗。一位鹤发老臣，望着白茫一片的风雪，心中感慨。只是不比这位老臣的忧国忧民，更多人心中想的是自己。
为官多年的他们，在楚国这座权利庙堂之中看过太多，惊才累累却始终郁郁不得志，最终只落得一个遗恨终老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庙堂权利的游戏之中，有时候立场比能力更加重要。
昔年三王之乱，两位皇子身殒之后，若不是丞相白麟出面，那些当初支持他们的朝臣，有几人能有好下场。这些东西，百官看在眼里，心中也明白。
现在，就是选择立场的时候。
这是一场赌注，要么赢得滔天富贵，要么一无所有，包括性命。虽然残酷，但并不残忍，至少他们还可以选择，而有些人选择自己人生的余地都没。
丞相白麟在殿外广场的偏僻一处，凭栏远望，温文尔雅。这位白麟丞相独爱雪景，年轻时便留下，“天公留取峰头雪，与作人间别样春”的佳句，只是后来操劳国事，便退出了诗词文场。
一阵细碎脚步声，打破这宁静的一角。闪舞..
白麟轻轻转身，映入眼前的是曾经无比熟悉，如今陌生的人。
白衣卿相，朱雀太子对视在这片风雪之中。一人白衣，一人红衣，极端的两种颜色，在风雪交绘出截然不同的风采。
宛如两人背道而驰的理念。
“丞相好雅兴。”太子赫连觞开口道。面对自己往日的师尊，楚国太子无一丝恭敬。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枭雄气焰，宛如烈火，耀眼灼人。
白麟行了半礼，平静道：“楚国近来太平，本相方能休息一二。倒是太子一路巡视水灾，又匆匆回京，辛苦了。”
赫连觞负手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瞭望，仿佛帝王俯视自己的江山。“丞相，你最让人不耐的就是这番儒家学子的惺惺作态，既然已经生出易储之心，又何必故作关心。”
面对曾经徒弟的嘲笑，白麟大度道：“太子巡视水灾，是为楚国百姓，本相自当行礼关心。至于太子之位，乃是社稷重事，本相有易储之念，陛下未必有易储之心。”
“也对。”赫连觞感慨道：“太子之位若是这般容易动摇，当初又怎会拼的你死我活。”
赫连觞继续说道，只是声音轻柔了几分，“今年春节，你要回乡吗”
白麟警惕皱眉，“当初微臣只是回乡祭祖，便生出三王之乱，如今太子又要故技重施，调微臣离京下手吗。”
赫连觞没有在意白麟眸中的敌意，他知道，在他眼里，自己永远是背弃仁德，弑兄杀弟的恶徒。
“既然今年不回乡过节，便去蒹葭宫吧，不用你做什么，看她一眼就好。母妃死后，姐姐这些年，一个人过得很苦。”曾经的朱雀才子，声音罕见的温柔。
长公主赫连葭，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也是他所剩不多的温暖亲情。
“我去不了。”白麟深深叹息道，带着浓重的无力感。
赫连觞转身怒道，“当年我登上太子之位后，你便与姐姐绝交殒心亭。..我们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牵连到姐姐。”
白麟沉重道：“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赫连觞怒火更盛，“那为什么不敢去见姐姐，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姐姐可曾妨碍你什么。”
白麟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摇头。
赫连觞拳头紧握，最终无力松开，悲凉道：“就为了你心中的狗屁理念，所以选择不见姐姐。”
白麟摇头叹息，“你不会懂得。”
“我是不懂，但等本太子登基后，会用力量，创造一个全新的楚国，一个兼并三国的楚国来证明你的错误。”
“你创造的只有杀戮的烽火狼烟和血流成河的生灵涂炭。”白麟语重心长道，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番人间炼狱的景象。
太子赫连觞鄙夷道：“丞相，等我一统天下后，生活在太平盛世的人，还会在意他的王，是怎么创造这个和平的吗。”
白麟轻轻摇头，不在多言，显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赫连觞转身准备离去，却停步在风雪中，悲凉问道：“你就这么害怕见到她吗。”
白麟心中一痛，轻声道：“是。”
有些人，想见，却又害怕见到。
赫连觞冷笑离去，“白子麟，你是一个懦夫。”
白麟跟在他身后，却没解释，只是同他一起往大殿而去。
风雪之中他的脚步，异常艰辛苦涩。
生命中，总会遇到，想要放弃一切，也要在一起的人。
不是害怕她妨碍自己，而是害怕自己有了她，便无心天下。
大朝将开，大殿之外，一直因为疾病而深居不出的楚国三皇子。今日却一身朝服站在殿门口，偶尔与过往的百官问好施礼，似乎在等待什么。
太子丝毫不意外道：“看来你已经说动了三弟，不知用的理由和当年说动本太子的，有何不同。”
身后白麟止步在他身边，“说动三皇子，不是微臣，而是太子殿下。”
“你们，就这般害怕我。”赫连觞嗤笑。
“当年三王之乱，微臣不在章华台。如今棋局再开，该怕的，是太子殿下。”白麟平静以对。
“哈哈”太子赫连觞昂首走入朝大殿走去，蔑笑道：“一个不敢去见所爱之人的懦夫，一个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弱者，你让本太子害怕什么。害怕你们的愚蠢与懦弱，让本太子在大殿之上不能呼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