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未老恩先断,冷檐知雨泪不休。
自古皇宫的奢华辉煌的背后,总掺杂女子的眼泪。一代又一代,一个又一个,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楚倾一路走来,萧条的宫墙,残破的宫园,落雪掩盖住了原本被岁月沧桑无情折磨的伤痕,依稀还能窥见出几分这座西三宫当初的盛美风华。
皇宫之中,历朝历代帝王都不会专门修建冷宫,冷宫的所在,都是挑选皇宫之中年久失修,又荒芜偏僻的宫殿使用。那些宫殿在刚刚修建完成时也曾风光无限,之后被人逐渐遗忘在角落。也只有在打发那些失宠之后,如弃物一般的妃子时,人们才再度忆起它的名字。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到头来都付与断井颓垣。
冷宫,弃妃,宫殿如人,人如宫殿,相同的命运,却是最坏的结局。
宫道上积雪并不深厚,但雪地柔软,踩在上面还是会陷下几分,给人一种恍惚之感。楚倾微微抬头望着楚国清晨的天空,看着空中雪花一片片流转落入人间。
细碎的风声在耳边轻语,仿佛在呢喃着过往。
身边的阿谨关切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公主殿下收回了目光,但眼神带着几分黯然,毫无缘由的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上次在西凉,我们也是提着一坛酒,走向一座冷宫。”
提起那位西凉皇后宋之薇,阿谨以前恨她害死楚倾生母,但那份仇恨早已随着那场皇宫大火,和那对从容赴死的苦命人一起焚烧殆尽。
此刻再度提起,心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空荡荡的伤感。
“公主怎么想起她了。”
楚倾轻轻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那场黑夜里的冲天大火,那火光耀眼璀璨,此生难忘。不由摸了摸咽喉上那道被裴衍慧剑刺出的伤痕。
公主殿下医术精湛,生肌祛疤的秘方自然也懂得许多,但咽喉间的这道剑痕不知为何,她却一直遗留至今。
细雪之下,她幽幽开口道“你说我要是入了这楚国皇宫,将来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宋之薇。”
皇后宋之薇与国师裴衍两人感情至死不渝,双双而亡。纵然死后同眠,但活着的时候却是受尽人间心酸苦楚,又那里有丝毫可取之处。
阿谨急忙道“她不得凉王宠爱,虽然贵为皇后娘娘,居住在凤仪宫中,却与冷宫无异,一生坎坷。铮皇子对公主却是真心实意,公主与她不一样,也不要像她。”
楚倾笑了笑,像是一片落雪融在水中,无迹可寻。“皇宫其实本身就是一座巨大冷宫牢笼,只是这里褪去了奢华辉煌的表象,露出了真面目。你又怎么能知晓我当了楚国皇后,阿铮不会变心。汉武帝也曾金屋藏娇,可到了最后当陈阿娇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又有谁听这位年老色衰皇后的相思之苦。一个女人,若是只靠着男人给予的宠爱过活,那她便也失去原本的自己了。人心难测,何况是帝王之心,自古有几个从一而终。”
自那一日梅园一会后,自家公主虽然没说,但阿谨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此时艰难开口问道“铮皇子变心了吗”
“我已经看不透他的心了。”
她抬头仰望此时的天空,得失之间,又想起那一日在药室之外,龙钰的话。
公主殿下,她是有心的。
北渝的风雪,南楚的烟雨。若只有一个,便是恩赐,二人同时,注定折磨。
“我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阿谨如这片悄然而至风雪一般,沉默着,没有在多问什么。感情就是一段相互纠结缠绕,最终到无解的死结。当剪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这条绳,早已缠绕上了对方的一部分。
在呼啸的风雪里,她将手中纸伞靠的更前了一些,想为自己公主遮挡更多风雪。
楚倾温柔一笑,人世间的风雪,不是说停就停,也无法躲避。她伸手握住伞柄下的手,两人的手交织在一起,同行风雪路。
阿谨也释然一笑。无论是北渝的风雪,还是南楚的烟雨,到了最后,总是会停。
只是不知道最后,会是谁为自己公主持伞,在这片无穷的天地里,给她一片心安的角落
主仆二人渐行渐远,跟随雪地上的脚印,最后在西三冷宫中的一处院子前停下。
阿谨收起纸伞,楚倾微微抬头,眼前小园相比西三冷宫里其他地方的荒废与残破,稍微好上一些。两片式的院门虚掩着,并未上锁。只是门上朱漆早已斑驳凋落,门面发霉黝黑,门角边缘在潮湿多雨的楚国也开始腐朽。
楚倾突然想起一首诗。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她知道,这扇门之后,不仅有人,还有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个女人的世界
公主殿下缓缓伸手,双手各抵住一片门扉,轻轻用力,推开了这个世界的大门。
腐朽陈旧的大门发出刺耳难听的咯吱声,在小院之中,回荡开去。
院中的人听到声音,惊异回首,眼前所见,伴随门外风雪涌入的
是一个如凤凰般。
绝艳溢彩的女子
两人的目光,在开门的刹那,透过漫天风雪,在空中交织缠绕成结。
凉凰,秋霜,风云际会。
这间小院不大,却保留着独特的楚国宫殿格局,庭院被五级不高台阶分为前庭与中庭。在楚国分庭台阶越多,表示大殿主人身份越显赫,从一至,至于九级龙阶,只有帝王配当享用。
阶下前庭左侧有一口水井,井口为圆,边上放着一只水桶,应该不是一口枯井。阶上中庭有一棵大树,叶子早已耐不住风雪凋零,只剩枯枝老干,看不出是什么树木。
树下坐着一名素衣女子,手中拿着一本古籍,冷眼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雪地上,插着一口名动天下的古剑。
楚倾走到阶梯下,却没有登上中庭,兴趣十足的看着中庭上的人。
她姿色平平,身穿素服,衣裳单薄,于风雪中手持古籍苦读,身边唯利剑相伴,身姿挺直宛如青山松柏,傲视霜雪。相比之下,公主殿下身穿华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抱着取暖用的汤婆子,像朵不合时令的娇滴花朵,不耐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