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离凰 >第七十六章 落花飞雪何茫茫
    我无意识地向前走着,好像只要能这样走下去,就能脱离了这深宫高墙,就能遗忘了所有的哀痛悲伤。

    一滴、两滴,逐渐化做倾盆大雨砸在我的身上。脚下一绊,我低头,一双雪白的赤足向外渗血,头顶几个炸雷伴着映亮整个夜空的闪电,也照亮了我前方那片平静的水面。

    脚下一沉,我走进了一片轻柔荡漾之中,脚步却未停,依旧向前走着,走着,直到水没过头顶,我终于陷进了这片粼粼。

    很温暖,如春日一抹最和煦的阳光,又似冬日围炉边厚重锦榻的柔软,更似心中那个挺拔温文的身影,带着无尽柔情的目光,注视在我身上。

    我缓缓睁开眼,入目之处是无边无际的金黄,眼睛适应过来后,头顶一只盘龙驾在五彩祥云之上。

    心沉了下去,无穷尽的恨与无奈涌上来。我终还是逃离不了这无处不在的龙么?

    “你终于醒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带了激动:“你已昏迷五日了。”

    我艰难地转过头,沈羲遥的哀伤的目光就落进了眼中。在看到那双眸子时,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不由将自己蜷起。

    他的手探过来,眼看要覆上我的额头,我嫌恶地一躲,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

    “皇上,”我哀哀道:“求求您,放过我吧。”

    沈羲遥眼底的伤再无法掩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微微潮湿,手也无力地垂下。

    “这是哪里?”我问道。

    “御书房。”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请送我回去,好吗?”我说想撑起身子,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好。”沈羲遥垂下头,并没有犹豫或拒绝。

    之后他要扶我起来,可我一看到那双手便不由退缩,发自心底排斥他对我的碰触。沈羲遥轻轻叹一口气,目光中满是悲伤与自责,嘴动了动,却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被一众宫女扶上软轿,只觉得身体疲乏昏昏欲睡,忽见明晃晃的日头之下处处张灯结彩。心思翻动了下,轻声对着身后那个人说道:“臣妾恭祝皇上万寿无疆。”

    今日若不错,该是他的万寿节了。

    之后的一个月里,我终日躺在坤宁宫的大床上,御医日日侯在后院,宫女太监寸步不离,殿中一应尖利用具皆收起,连饭食汤水都由宫女亲手喂我吃下。

    在这样郁结而绝望的日子里,我从蕙菊的口中得知了后来的事情。

    那日当年的李常在送新栽出的江山永固盆景去养心殿,遇到贞儿、素心被几个侍卫锁进耳房。她在门外悄悄听了贞儿与素心的交谈,这才知道我已遇险,忙去找怡妃。毕竟是怡妃促成我从繁逝到浣衣局,又大概清楚我在浣衣局的过往,便找了浣衣局几个宫女向沈羲遥陈情。

    那些宫女证实了小蓉喜爱华服,丽妃生辰那日是她先去御花园,我放心不下才追去的事实。而关于小蓉之死,那些人也证明了行刑之人说过是丽妃娘娘的意思。之后又找来当日行刑的两人,孟家已倒丽妃已死,他们自然不会再隐瞒,便说丽妃授意一定要将闯去生辰宴的两个宫女打死。

    之后,李常在见到沈羲遥手中拿着的绣帕,惊呼这绣帕应该是从小蓉的裙子上裁下的,可那条裙子是小蓉生前最爱的衣服,所以在她下葬时是穿着身上的。其他几个浣衣婢也证实了该事。尤其一个还说,当初小蓉与贞儿交换衣料,贞儿离开的匆忙她的那件没有带走,被这个人收起来了。

    那件衣服一送来,两相对比布料确实一致。又开棺,发现小蓉身上的衣服早已不在,只剩亵衣。

    蕙菊也赶到,承认了自我回宫后她出入宫廷次数变多的事实,也承认了每次会去三哥的票号。但她每次去,不过是将我母亲寄来的信取回,又发毒誓自己并未向外传递任何消息,然后欲一头撞向廊柱以死明志保我清白,被张德海拉住了。

    羲赫跪请沈羲遥传万御医,或者秘密在民间找来两个医生以证我们的清白。其实不用任何医生确认,那流下来的胎儿已经成型,说明它至少有四个多月了。这时间,正与沈羲遥亲征的日子吻合。

    彼时我已在怡妃闯进来时被送去侧殿,下身流血不止。万御医赶来后在汤药中发现过量的红花与附子,若不是我挣扎洒了小半,此刻恐怕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死了。

    沈羲遥震怒,将那三名御医抓起来,不想阎御医一离开养心殿便没了踪影,另两名一个咬舌自尽,另一个耐不住酷刑招了,是月贵人指使。

    再拷问煎药的太监,供出陈采女的丫鬟期间进去了一趟,请他们帮忙搬了个东西,怕是当时做了手脚。

    之后沈羲遥追查“密报”的主使之人,不料涉嫌之人要么暴毙要么自尽,竟没了头绪。

    而惠妃在养心殿外脱簪待罪,不断向沈羲遥陈情自己被皓月蒙蔽,愿受任何惩罚。直到我醒来沈羲遥也未见她。

    如此,陈采女被毒哑贬进繁逝,可怜了一幅好嗓子。

    皓月被打入天牢,沈羲遥要问个明白。

    惠妃禁足湃雪宫,皇长子送钟粹宫由嬷嬷抚养。

    后宫诸事暂交怡妃,待我身体康复后再交还。

    我躺在床上听着这些,心中一点起伏也无。她们活着死了,有罪无罪又如何?我的孩子终究是没了,而我与沈羲遥之间小心翼翼维系起来的和谐也终于被无情的打破。原来他这般黑白不分,原来他这般武断专横,原来他从未相信过我。

    “二桃杀三士,讵假剑如霜。众女妒蛾眉,双花竞春芳。魏姝信郑袖,掩袂对怀王。一惑巧言子,朱颜成死伤。行将泣团扇,戚戚愁人肠。”我默默吟着这首诗,唇边,带了一层凉薄的笑意。

    沈羲遥日日来看我,可是我一见他就害怕,将自己藏在厚重的锦被中,直到他走了才会出来。后来他只是站在窗下透过半开的缝看我,风雨无阻。

    “娘娘,”蕙菊一面将汤药喂进我的口中一面道:“皇上每日都来看娘娘,娘娘真的还不见吗?”

    我摇摇头,向里缩了缩,露出害怕的表情。

    蕙菊不忍,背过身去抹抹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自我回到坤宁宫便再未开口说过一个字。沈羲遥一度以为我失音,御医诊断却无果。其实只有我知道,我不愿开口,因为生怕一开口便是恶毒的字眼,生怕一开口便要啖其肉饮其血,生怕一开口就是无尽的悲泣,生怕一开口我强作的平静便会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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