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今年宫中冷清了许多。
太子不在了, 淳德不在了，废后幽居冷宫。东宫的家眷身上还带着重孝，无法出席夜宴。后宫中原本投靠皇后的妃嫔大多从宴席上消失了，周皇又已多年不曾选秀, 屏风那一边，妃嫔的坐席隐约有些稀稀落落。
宫中宴会, 周皇的几个儿子一向都是按齿序落座, 太子不在了，赵王自然而然坐上了首座。东宫的眷属即便不是因为重孝在身，大约也不会多乐意出席, 眼睁睁看着赵王坐上原本属于太子的位置。
酒过三巡，本该是气氛热络起来的时候, 虽有周皇的两位弟弟插科打诨, 但是那份冷清之感却依然挥之不去。即便是往日里最爱到处乱窜的景炎，也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连面前的菜也没有动多少。
洛王景轲若是没有因病缺席, 一般都是坐在景轩身旁的席位，也就见惯了景炎跑过来挤在景轩身旁的情景。他看着在自己座位上默不作声的景炎, 又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景轩, 终究是忍不住在敬酒的时候问道：“景炎他是与你闹了什么别扭么”
之前, 景轩曾小心翼翼地与景轲以及舒家接触。几次接触下来，景轩差点娶了舒家的女儿，虽说联姻之事最后没成，但是景轩与景轲也有了几分无需言明的默契。此时既然是景轲发问，景轩就也没有随意敷衍过去，他平静的回敬了景轲一杯，道：“景炎终究是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般瞎胡闹。”
“胡闹么”景轲轻轻叹息一声，“这么多年来，你是如何待景炎的，而你去楚国那两年，景炎又是如何焦心的，我皆看在眼中。我自幼多病，与诸位兄弟少有交往，说实话我十分羡慕你与景炎之间的亲厚。”
说到这里，景轲看着景轩，再次举杯：“殊为难得，殊为不易。”
景轲话语中的诚挚不似作伪，是真在为景轩与景炎的疏远而忧虑，而并非暗指其他事，倒让景轩有些意外。景轩摩挲了酒杯片刻，方才举杯：“我与景炎，终究是隔了一层。”
隔了一层什么，景轲当然明白，他望了一眼坐在首座的赵王。太子死后，赵王的处事愈发低调，待人也愈发谦逊有礼，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志得意满的迹象。然而，他终究是志得意满的。
不过，周皇刚过不惑之年，身体看样子也依然康健，即便赵王再得志在受宠，谁也不敢保证储位就是赵王的。而且，登上了储君之位也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哀太子不正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么是以，在志得意满之余，赵王也不得不审视一番周围的兄弟。
景轩一向安分老实，但他是剩下几位皇子中最年长的，又有入楚之功；景轲体弱多病，不问朝政，然而舒家握有兵权，从平齐氏一役来看，周皇对舒为笑的信任甚至超过了叶氏，淑妃现在宫中的位分也仅次于叶贵妃；景舆年纪尚小，身后的家族却不可小觑，刚刚在后宫大封中晋位的陆妃也在为他暗中奔走；对了还有景轺，原是太子一党，眼看太子倒了便主动投靠赵王，一贯懦弱怕事，但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他的伪装呢
击垮了一直以来最大的敌人，赵王能然可以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其他兄弟身上。虽然他暂时没有使出什么打压的手段，但是诸位皇子，特别是已经离宫开府的景轩与景轲，已经隐隐感到了压力。
或许景轩正是因为这种压力而渐渐与景炎疏远的。景轲不由得想要再劝，但景轩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道：“见到景炎终于长大了，叶贵妃想必十分欣慰。”
假话要让人相信，须得七分真三分假，而这三分假因景轲与叶贵妃接触极少也不会拆穿。事实上常人也不会想到叶贵妃并不想让景炎投入赵王一党。
景炎的这份异常，瞒不过景轲，也瞒不过其他有心人的眼睛。今天景轩这番看似随意的解释，想必能通过旁边随侍的宫人内侍传开去，让那些“有心人”好好拿来推敲，好让他省下些一遍遍解释的麻烦。
景轩的谋臣们其实也不同意那么早让景炎知晓密信的事情，逼他在景轩与赵王乃至叶贵妃做抉择。有一个感情深厚的兄弟，于景轩有莫大的好处，特别是这位兄弟的母亲姓叶。若是感情不深厚了，也要让所有人仍以为他们感情深厚才是，如此明显的疏远，有些不智。
或许是有些不智，景轩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思索着。血亲，对于上一世的景轩来说没有多大意义。生母早逝，影子完全是模糊的，因为她的死他可以杀得皇室血流成河，但她若活着也未必能得什么好。淳德算是被他认可的亲人，面对她时景轩也曾犹豫过，但终究眼睁睁看着她死去。父皇则被他亲手弑杀，当他的手扼上周皇枯木一般脖颈时，心中没有半点犹豫。
然而上一世的景轩，在感觉到景炎的威胁时，只是流放了他，所以景炎才能活着在三年之后率军逼宫。
上一世的决裂，客观说起来，景轩的责任要大得多，但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客观之人，一向是“宁我负人，勿人负我”的秉性，在他眼中饶了景炎性命已经是天大的恩惠，而景炎的背叛则是绝不容赦。这一世即便尚未重回帝位，不能明正典刑的杀了景炎，要弄些手段让他夭折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景炎往他这里跑得次数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刚刚重生之时，景轩也的确对景炎动过杀心，最终也没有动手。没有动手原因他也没有细究，或者说不愿细究，大约是不想承认自己也有下不了手的人。是的，现在若是细细想来，没有动手的原因其实简单至极，就是下不了手。
或许是重生一次，的的确确有什么是不一样了，比如变得心软了。又或许再次遇到了活生生的皇甫靖，最大的憾恨可以挽回，因此消弭了心中的戾气。不过最后景轩不得不承认，景炎终究是不同的，他与孙美人，才是景轩真正的血亲。
是以，景轩让景炎知道了蜡丸中的密信究竟是什么内容，让他知道将来与赵王或是其他什么所谓“兄弟”之间的争斗会惨烈到什么程度，他把未来的选择提前摆到了景炎的面前。
景炎若是选择赵王，那么便是敌人，对于敌人景轩便不会再犹豫，在他的前进道路上，一切阻碍终将会被扫除。若是景炎两不相帮，景轩能保他做一个富贵闲王，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景炎若选择自己这一边，那么这次景轩会真正把他当做臂膀，给他施展才华的舞台，然而景炎也将面临与赵王，乃至于叶贵妃为敌的处境。
这样的选择，对一个少年来说何其残忍，对景轩而言，却是难得的仁慈罢。
新年，对于朝臣百姓，终究是最为盛大与重要的节日。周都的普通百姓，感觉不到皇室中的激流暗涌，欣喜于终于能摆脱哀太子国丧的阴霾，好好的过个节了。以至于过了元宵，很多人依然沉浸在节日的余韵中，连京兆尹衙门里的衙役，也都懒懒散散，并不太愿意当差，想着刚过完年，怎么也不会有不长眼的找这个时候犯事。没有想到，刚过完年，周都里又出了一桩惊天大案，周尚书的家奴，一刀把当家主母、尚书夫人给捅死了
喜欢暴君难为重生请大家收藏：暴君难为重生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