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明末微官 >第三章 孑然一身从此去
    沈重用手指着汤家上下,含泪昂首问道:“晚辈要的第二个公断,就是我娘可是勾搭野男人的狐媚子,在汤家可活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汤老听了,心酸惭愧交加,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喝道:“你娘如冰似雪,贞烈要强,为了真情,至死不悔。信了你父亲相约白头的誓言,便抛却万千繁华;有了你这点骨血,便俯首为妾,忍受羞辱委屈;领了老夫的恩情,便舍得对汤家万金相酬。沈芸娘的清名,又岂是那些心地阴暗、满肚子腌臜的小人所能诋毁的。”说完已是气喘吁吁,泪流满面,力不能言。

    方老亦是起身叹道:“汤老所言甚是,老夫至今仍记得一十四年前,在浦阳江上投水未死的沈娘子。汤老和老夫百般劝慰却是难消她的死志,气得骂她孤傲偏激,只会求死解脱,也不过是遇事就寻死觅活的寻常女子罢了。吾还记得芸娘却不生气,站在船头的月光下,轻声吟唱‘多情总为无情苦,无情应悔太糊涂。你若无情我便休,情到尽处难重复。’。芸娘唱罢说道,即是信他爱他许了他,便是不悔,只是宁可想着他有苦衷,用命带着他誓言不改的美丽离去,让他日后牢牢记着自己,也不愿忍受苟活于世,恨他怨他恼他失信毁诺的丑陋。当时芸娘哀婉忧伤的泪眼却是浅笑轻盈,言有所憾心却无悔的神情,至今仍是历历在目。至于之后慈母心肠,一散万金的豪气,竟是人所难及第一等的奇女子。你即是沈娘子的儿子,便当永远爱她敬她,切不可妄自菲薄。”

    沈重已是泪流满面。原来沈芸娘见汤家难容儿子,每日里又是拿着自己的旧事指指点点,冷嘲热讽,便让儿子跟了自己的姓氏,怕儿子心性阴郁结了心事,倒是告诉了沈重当年大概。只是说得不全,沈重两世为人,前世又是孤儿,不自觉有些孤僻自卑。今日听全了桩桩件件的详情,已是情不由己。听到方老对母亲的推崇,便对着方老一躬到底,起身时已是平安喜乐,再无心结。

    沈重走到汤老身边,瞧着这个爱护了自己十四年、如今已是油尽灯枯的老人,郑重地跪在地上拜了三拜,说道:“听了母亲的故事,有了母亲十年的垂怜,有了你老十四年的守护,孩儿已是无憾了。细想当年之事,不论是非,总是我们母子分了您老的怜爱,引发了汤家十余年的隔阂纷争,母亲想来也是因此对他们略作补偿,都是您的儿孙,就都过去吧。”说罢随手从怀中掏出本佛经,接着道:“倒是听说老人家近年来看不开学人信佛,今儿一早便去了趟菩提寺,用定业大和尚欠我的茶钱换了他手抄的《往生咒》,您要是喜欢,就当我的孝心了。”说完恭敬地双手奉给了汤老爷子。

    汤博辰这一日的心情激荡,已是劳乏地再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用手爱惜地摩擦佛经,老泪横流,知道眼前这个让自己挂心了十四年的孩子,就要离开自己,再不能见了。

    沈重起身,又冲着汤夫人施了一礼,蹲下解开脚边的包裹,摊开向大家一一展示里面的东西:“今儿来看汤爷爷最后一面,就没想着再回汤家。包里有要穿的几身衣裳,这是娘亲素日喝茶烧水的银壶,这是老爷子去年赏赐的湖州笔砚,这是娘亲留下却不许我翻看的信件,这是历年来我积攒的七十两压岁银子。”说完将散着的包袱递到右侧汤家小孙女汤靖雪手中,说道:“烦请妹妹查看一下。”然后回头对着汤夫人继续说道:“屋外放着装着我娘乐器的包袱,门口有了一辆拉着日常所需的推车,来时就让汤管家查验了。除这些之外,便再无他物。当初扰了汤家的安宁,今日便还了汤家安宁。汤家终是汤家,不是沈家,至于晚辈,即是看着厌憎,便两不相见吧。”

    瞧着汤夫人掩面不语,便从汤靖雪手中接过包袱系在身上,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汤老爷子,又对着四老躬身一礼,便向外走去。

    汤老爷子说不出话,着急地指着方老,吃力的说:“温、温家…………”

    方老明白,便问沈重道:“温家要来人看你,你有什么打算?”

    沈重止步,想了想,长笑道:“无情应悔太糊涂,情到尽处难重复。”说完掀开门帘走了出去。走下正堂台阶,接过汤家管事递来的长条形包袱,迎着细雨踏着积水向外院走去,突然天空一道闪电,随后雷声滚滚,雨水突然停了。沈重抬头望向长空,只见满天乌云散去,碧蓝的天空上红云朵朵,太阳刚从云后挤出一角,光芒便乍泄开来洒向人间,让人不由地神清气爽。心怀激荡的沈重,一边漫步徐行,一边高声吟唱。

    当那青衫少年渐渐远去,却有清风吹送着余音,穿过楼阁,穿过花园,穿进正堂,穿进众人耳中:

    闲来观雨雨骤濛,赫赫雷电风。

    云墨舒卷,暗寂无边,四下回声。

    忽然几点霞光来,潇潇似有收,

    待到苍茫散尽时,一片晴天,一道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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