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之前，聂尘去看了一次李国助。</p>
李国助被关在鸡笼城的地牢里，地牢建在城外山谷中，是一处宏大的天然溶洞改造而成，戒备森严，旁边就是银库地洞，由从倭国来的忍者负责内层警卫，外边还有一圈鸡笼团练守着，都是严格挑选的本地子弟，安全性很可靠。</p>
溶洞里用粗木隔开了一个个单独的牢房，一些羁傲不逊的海盗被关在这里，李国助依仗不凡的身份，占了一个单间。</p>
聂尘在里头呆了半个时辰，他没有允许旁人陪着，所以不知道他和李国助说了些什么，站在外面等着的许心素和陈盛宇、林振涛三人本想进去偷听一二，也好判断聂龙头对李家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自己就可以根据判断采取落井下石还是雪中送炭的措施。</p>
但聂尘不许，三个人只好笼着手枯等了，半响之后，好容易等到聂尘出来，他带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使得善于察言观色的三人根本瞧不出端倪，只好作罢。</p>
“龙头，龙头此次过去澳门，我们三家有些朋友家属，正好在澳门附近做官经商，早就仰慕龙头大名，有心结交，是不是请龙头抽些时间和他们吃顿饭喝个茶，一起认识认识，今后在海上也有个照应。”</p>
三个人斟酌着说道，边说边看聂尘脸色，试探性的问。</p>
“当然可以。”聂尘一下就笑了，脸色由漠然变为豪爽：“大家做生意，多个朋友多条路，认识认识没有坏处。只是你们三位的朋友我都不认识，可须得你们同去介绍介绍。”</p>
三人面色古怪起来，一齐讪笑道：“龙头放心，到了澳门这些朋友自然会找上门来，至于我们……却不便同去。”</p>
聂尘奇怪地看着他们，三个人更加尴尬了，许心素低声道：“龙头，这些朋友都是有官身的，我们三人亦商亦盗，跟龙头你不一样，他们不便于和我等同时出没，平时交流都是以书信为主，若非万不得已，我等也不敢和这些贵人见面，所以请龙头见谅了。”</p>
话这么说，就好懂了，聂尘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是三个人的幕后金主要见自己了。</p>
没想到官还没当上，就有做官的找上门来。</p>
聂尘丝毫没有推辞，哈哈一笑：“原来如此，没有关系，到了澳门让他们找我便是，我断海就是为了开海，来的都是客，我聂某也赚不尽海上的银子，大家一起发财才是正道。”</p>
许心素三人大喜，顿时挺直了腰杆，赞美阿弥之词不绝于耳，不过这三个家伙文化程度不高，说不出什么好话，翻来覆去就是诸如“龙头威武”“龙头胸怀宽广”之类的言语。</p>
转天一早，日出东方之时，聂尘登上了西去的船。</p>
这是一条八成新的鸟船，杨天生从商行的船只从精挑细选出来的，掌舵的船老大也是靠得住的好手，桅杆上挂着的帆新得好像水洗过一样泛着白。</p>
郑芝龙等人全都过来送行，聂尘一一叮嘱了，离岸上船，众人挥手之间，船升帆起航，借着西风，眨眼间就成了一个水天之间的小小黑点。</p>
天气极好，微风习习，天边没有一朵云，海水是蔚蓝的，连带天空也蓝得宛如一块同色的缎子布，没有一丝的瑕疵。</p>
不过聂尘坐在船上，自然没这雅兴，他连风都没有兴趣去吹，而是闷在船舱里，看着一叠随身带着的纸。</p>
纸上写写画画的记录着很多信息，有中华远洋商行近期的进出流水汇总，有往年平户港年度货物吞吐数量，还有月港等地的商贸情报，澎湖每日里截停的来往商船数量，种类繁多，他从中归纳总结，勾勒着今后的发展方向，这项工作很繁琐，无数个夜晚，他就是这么过来的。</p>
看一阵，思考一阵，提笔撰写一阵，如此反复，除了定时上甲板去出恭回归自然之外，聂尘没有迈出过一次房门，就连饭食，都是船上伙夫做好后端进去吃的。</p>
在这美好的天气里如此的过了一天，浪头颠簸中，船迎来了第二天的日出。</p>
聂尘从昨晚上半夜时分开始，就觉得船荡得有些高，躺在床上，不用翻身就会自动在铺上滚来滚去，他本以为夜间风浪大些，到了早上就会转好，没想到日出后依旧如此。</p>
“砰！”</p>
“当啷！”</p>
门外传来一声巨响，聂尘忙过去开门一看，只见伙夫狼狈地爬在地上，貌似摔了一跟头，一碗浓粥两碟小菜碎在地上，伙夫满身都是饭粒，爬都爬不起来。</p>
“龙头，小的该死！弄洒了龙头的早饭！”眼见聂尘来了，伙夫忙挣扎着想站起来，不料扶着舱壁刚撑起一条腿，船身猛一晃，胖胖的伙夫就像个腌菜缸一样滚到了走廊那一头，“咚”的一声撞在尽头的木头舱壁上。</p>
聂尘眉头深皱，扶着走廊两侧的舱壁沿着木梯急上甲板去。</p>
刚在甲板上露出头，一蓬海水就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像一堵砖墙扇在聂尘脸上，打得他差点跌回船舱里去，好在双手抓牢靠了，才没有掉下去。</p>
抹一把脸，他跳上了甲板。</p>
站定了一看，聂尘惊得几乎没了人色。</p>
原本蔚蓝的天空，此刻变得乌泱泱的一团灰黑色，海水也呈同样的颜色，天地间仿佛被墨染了一样，青色的海水上头，白色的大浪翻滚咆哮。</p>
睁眼四顾，鸟船周围都是高耸的海浪，浪有十几层楼那么高，船上的桅杆都不及最小浪头的顶端，船就在郎峰浪谷之间跳跃，像条渺小的鱼。</p>
一个大浪打过来，船头就被吞没在海水里，整条船仿佛潜水艇一样在浪里穿行，帆早就收紧了，船无风而动，在波涛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半响之后才会从浪花中穿过去，出现在海面上，但下一波大浪已经近在咫尺。</p>
站在聂尘的位置，无须上到舵楼，他就能看到迎面而来的浪有多么恐怖：那浪铺天盖地，视野里都是这层浪，好似崩了的山体，重若千钧地压下来，给人一种逃无可逃的强烈感觉，船仿佛随时都会被打碎，每一块船板都在呻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