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尘吐了一口气，放下墨，提起笔，将宣纸铺开，沉腕提肩，思量了一下，在洁白的纸上写下了第一行字：“澎湖游击麾下将校名单……”</p>
与聂尘正在写字的房子相隔五百里之外，福州城内福建巡抚衙门里，接替高升工部右侍郎、兼河道总督的南居益，担任新任福建巡抚的朱钦相，同样也在写字。</p>
他写字的速度，自然比初通毛笔字的聂尘快多了，须臾之间，一篇浩荡雄文就写就。</p>
朱钦相搁下笔，拿起纸来看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吹干墨迹，将信纸装入一个信封，封了口上了火漆，唤来一个家人。</p>
“着驿站将这信函快马送到京里，呈几个贵人看看，如有回音，令他们及时送回来，我赶着看回信。”</p>
得了朱钦相的叮嘱，家人忙点头去了，朱钦相还不放心，又多啰嗦了几句，将那家人说得唯唯诺诺，方才让他走。</p>
家人一走，朱钦相神态焦虑地目送他离开，顿了片刻，然后整整衣冠，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迈着方步，走进了相邻的另一间房间。</p>
这房里正有两人在坐着喝茶，听见脚步声响忙不迭地起身，向进来的朱钦相施礼。</p>
“不用客套了，大家同僚，坐下、坐下。”朱钦相亲切地向两人招手，示意二人坐下，两人当然不敢坐的，等到朱钦相走到主位上，在一张圈椅上落座后，两人才敢落下屁股。</p>
“茶凉了吧？”朱钦相落座就唤来仆役，替两人重新沏上新茶，口中还道：“你二人远去夷州，路途凶险，贼人凶恶，可是辛苦了。”</p>
“哪里、哪里。”两个巡抚衙门的官儿受宠若惊地忙答道：“为朝廷办事，何来辛苦？多谢大人关怀了。”</p>
“说得好，我等为国办事，自然是不论辛苦的。”朱钦相笑起来，轻轻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刚才本官因事去了隔壁，怠慢了二位，且莫责怪。”</p>
这样虚头巴脑的话，当然当不得真的，两个下属自然说：“大人有事忙碌，我等绝不敢责怪大人的。”</p>
朱钦相矜持地呵呵两声，摸着胡须：“可是刚才时间太过局促，本官有些话还没有听明白。”</p>
“大人何事还不明白？”两人对视一眼，忙道：“我等知无不言。”</p>
“你们说，那澎湖游击李旦，已经死了，照大明官制，这游击的武职，自然就空了出来，为何那叫什么聂……什么？”</p>
“聂尘！”一个人抢答道。</p>
“对，聂尘，他有什么资格要朝廷改封他为澎湖游击？”朱钦相冷笑道：“这等海贼，莫非以为大明朝廷是他家开的不成？想当官就当官，我等文官有十年寒窗之苦，武职军官有血肉性命之忧，岂是那么容易的？再说他竟然公然占据澎湖岛，拦截各地商船，行那不轨之事，许多苦主告上了我巡抚衙门，这等恶徒，岂能让他称心如意？”</p>
这话说得诛心，两个下属一下就蒙了。</p>
朱钦相发了一通脾气，自顾自地开始喝自己的茶，屋里静了下来。</p>
好半天，其中一个下属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这个聂尘……其实也不是普通人，而是那李旦手下，南大人主持澎湖大战的时候，为大明水师效力的就是这个聂尘，这事我俩是参与了的，亲眼所见，故而……”</p>
“南大人的邸报里，可不是这样写的。”他眯起眼，极为不屑地道：“水师三军用命，奋勇争先，南大人舍生忘死，亲自督阵，才是击败红毛鬼的原因缩在，至于区区海贼，不过是助拳之用，有他无他，都不打紧。”</p>
两个手下听了，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茫然。</p>
怎么把话反过来说也行啊？</p>
助拳之用？明明时候中间顶梁柱才对吧，没了这帮海盗，只怕现在澎湖岛都还在荷兰红毛鬼手里呢。</p>
但是这种大实话自然是不能在这里说的，朱钦相都盖棺定论了，再说实话就是大傻子了。</p>
“是是，大人说的是。”另一个人比较聪明，立刻迂回婉转地说道：“只不过这个聂尘实力十分强悍，我二人这次过海去，窥见他麾下船只无数，亡命之徒数以千计，若是招揽过来为我所用，倒是一支可以借力的力量。而要剿灭他，却又颇费军力，还要费去许多的钱粮，不如……”</p>
“这个不要紧的。”朱钦相展颜一笑，云淡风轻地挑了挑眉毛：“本官自有妙计，不用费朝廷一两军费、一个兵卒，就能让那胆大妄为的狂徒灰飞烟灭！”</p>
“什么？！”</p>
“竟有这样的计策？！”</p>
两个官员惊讶得差点站起来，脸色震惊至极。</p>
“这个当然，如此大事，本官难道信口开河吗？”朱钦相连连冷笑，道：“那聂匪首仗着人多势众，公然断海，沿海客商无不受其残害，恨之入骨的人数不胜数，本官正在撮合各路人马，等到合适的时机，就要千船齐发、万帆径流，将其贼窝捣毁，贼人杀散，至于其人，呵呵，当然要拿了，锁在城门口示众，待到秋后处决！”</p>
“.…..”两个官员面如土色，他们奉命去夷州和聂尘见面，还以为是抱着南居益时候的宗旨去的，得了聂尘不少好处，东珠就收了好几盒，兴冲冲地回来以为朱钦相会像南居益那样善待聂尘，没想到换来这么一出。</p>
“好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朱钦相站起来，满脸笑意地说道：“此事你们不要对外宣扬，毕竟军机大事，还是不要太多人知晓。”</p>
“是！”两人连声喏喏着，退出了巡抚衙门，一路走，一路冷汗。</p>
“朱大人这是怎么了？聂龙头实力那么雄厚，他还要去摸老虎屁股，这又是何必呢？像南大人那样招抚多好。”</p>
一个百思不得其解地摇摇头，长吁短叹。</p>
另一人心思深沉，一直在思考当中，这时候拍了一下手掌，喝出了声：“我知道了！”</p>
“知道什么了？”第一人急问。</p>
“聂龙头一步错，步步错啊，他太急了！”</p>
“太急了？”第一人莫名其妙：“什么太急了？”</p>
“断海太急了。”说话的人摇着头：“断海这事，可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啊，南大人那会儿，聂龙头没有断海，南大人自然要招揽他了，现在朱大人来了，聂龙头就要断海，你想想，断海断海，断的是那些人的财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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