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明王朝1587 >第一百零五章 魏忠贤初次办差(中)
    魏忠贤却回道,

    “你们心眼儿大,自然不愿计较,我这人不一样,我当男人的时候就心眼儿小,别人拿我当忌讳,我一定要计较,三宝太监当年要不计较,顺了那群没亲娘的人编出来的忌讳,哪里能七下西洋呢?而且啊——”

    魏忠贤顿了一顿,特意压低了声音道,

    “轮船招商局要是真办成了,皇爷一定会像对待广东、福建的市舶司那样,从宫里派出内官去轮船招商局提督的,这却是那个范明不愿见到的情形。”

    “而我又听说,皇爷近来似乎很赏识这个范明,倘或这家伙同皇爷提起这条忌讳,那岂不是就无形间断了内廷对海贸的监督之权?”

    “所以我说这件事咱们一定要计较,这宦官心眼儿小不小,那必得由宦官说了才算,否则东一个忌讳,西一个借口的,今日是不许登船,说不定明儿就不许拿针了,到后天指不定就连写字也不能了,倘或各行各业都对宦官有忌讳,那咱们还如何能为皇爷尽心办差?”

    三人听了这话,心下俱是一惊,王安是吃惊于魏忠贤的论事角度,宋晋是吃惊于魏忠贤的野心,王体乾比较实在,他惦记着自己的本管太监孙隆在苏杭织造的那个职位,一听魏忠贤所道“不许拿针”那四个字,立时与他同仇敌忾起来,

    “你说得对,我竟没有想到一层,咱们都是为皇爷办差而来的,就为了区区几条称不上律法的忌讳就缩手缩脚的,那岂不是‘事君不诚’?”

    王体乾到底是在内书堂里读过书的,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连宋晋都收回了自己方才的话,

    “对,对,为皇爷办差,哪儿能管甚么忌讳不忌讳的呢?”

    王安沉默片刻,道,

    “孔圣人有云,‘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咱们为皇爷办差,必须先想着怎么把事儿给办好,然后才计较报酬才对。”

    魏忠贤觉得王安的这句话有点儿虚伪,但是他不能出言反驳,毕竟这时候魏忠贤还不是口含天宪的九千岁,对比他有文化的人还是比较尊敬的。

    就在四人说笑之间,范明又随着一大批通州漕官和验粮员回来了,他还是保持着他谨小慎微的商人本色,走在那一大批人的队伍末尾,领头的自然是实际地位最高的郑国泰,他穿着毛茸茸的大氅,因为嫌冷,还带了帽兜、拢着手套,白皙的脸被围在一圈红红的毛线里,远远看上去仿佛是一位后宫嫔妃。

    不过一当郑国泰走进了一些,四人就能看出郑国泰那张白皙的脸其实是冷硬的,似乎他处在一种前有狼后有虎的尴尬境地里,而外部的所有人又偏偏正与他作对。

    “这天真是冷得邪乎。”

    郑国泰一上来就朝四人招呼道,

    “四位天使不辞辛劳,郑某真是感激不尽啊。”

    虽然郑国泰的脸还是冷的,语气也不怎么亲切,魏忠贤等四人还是纷纷对这位国舅作揖致谢。

    对于郑国泰的拿乔,他们四人其实是不反感的,毕竟此时的太子之位还没有个眉目,郑国泰端一下架子,尚且在他们的容忍范围之内。

    魏忠贤又首先出头道,

    “不知您预备何时开闸,我等也好……”

    郑国泰不待魏忠贤把话说完,就朝他身后的那一干漕官吩咐道,

    “既然宫中天使要求开闸,你们就别瞻前顾后的了,快把河道打开,让漕船靠岸临检罢。”

    四人互相对视一眼,这才察觉出原来通州漕官和轮船招商局也在互相推诿,难怪范明方才推三阻四的非要等到四人把话说绝才肯替他们叫人。

    郑国泰这一发话,效力可比魏忠贤等人管用多了,不到片刻时候,码头边的北运河上便远近出现了一艘接一艘的漕船,不过打头的是另一种一人摇动的双桨行船,这种船形制较小,前尖后方,比魏忠贤等人乘坐而来的剥船还要窄瘦。

    魏忠贤朝那船努了努嘴,低声朝王体乾问道,

    “这是甚么船?为何行驶在一众漕船的前头?”

    王体乾轻声回道,

    “这是‘打凌船’,这种船的船底钉满竹片,是专门用来在冬月里辅助漕船行进的,现在北运河上还没有结冰,所以你只看到一人摇桨,倘或结了冰,这摇桨人的后面应该还跟着数人,手持各种破冰器具,乘船打凌,使得河上碎冰或是随水流冲走,或是被船底竹片刮走,总之不能阻碍漕船行驶。”

    魏忠贤点点头,道,

    “原来如此。”

    就在漕船陆续靠岸的时候,范明又蹑手蹑脚地从那一堆漕官里头踱过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搓着手,脸上似乎还带着点儿不好意思,

    “四位天使是否要跟着军粮经纪登船查验?”

    这一回王安倒不客气,立刻抢在魏忠贤前头回道,

    “术业有专攻,咱们虽是宫里派来的,可手里没有那军粮密符扇,如何能登船验粮?方才是这位李内官同您玩笑呢,您还当真了,真是的!待这验粮过后,重新编号之时,若再现纰漏,咱们再登船不迟。”

    范明冲他们笑了笑,十分上路地点了点头,这才又重新走回了郑国泰身边。

    魏忠贤问道,

    “这军粮密符扇是甚么精贵东西?这验粮难道还需要密符呢?”

    王安轻声细气地解释道,

    “当然需要,漕运牵涉的关节、人员甚多,其防弊之要点就在于尽可能使有利益冲突的人员分开,在这验粮环节中,船丁、漕官都与这军粮经济有潜在的利益冲突,从前就出过船丁将装袋漕粮偷去重复报关,甚至将袋子打开往里掺杂不合格的米等事,亦有心术不正的漕官或军粮经纪挟私报复、栽赃陷害。”

    “因而朝廷出台了规定,一旦发现经过查验的漕粮还有问题,一众验粮漕官要承担全部赔偿责任,于是军粮经纪便发明了这种密符扇,其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真实身份能够不被与之有利益冲突的人知晓,这一办法后来也得到了坐粮厅和朝廷的认可。”

    王安看着码头上那手执军粮密符扇的军粮经纪缓步走入船舱之中,继续向魏忠贤道,

    “这把扇子上统共有一百个密符,每个密符下面写着每一位军粮经纪的称号,这称号不是他们的姓氏大名,而是一种只有他们军粮经纪自己知道的化名代称,据说这些密符的形状大都十分特别,与代号似乎也并无直接的关联,因此寻常人即使获得了这把扇子,也根本解不出来。”

    “军粮经纪查验漕粮的质量后,合格者可以装袋,同时,经纪会用木炭在米袋的显着位置划写代表自己的符号,这种方法叫作‘戳袋’,坐粮厅中统共有一百名军粮经纪,谁验收哪帮哪船的漕粮,运粮时走的是哪条水路,入的是哪个字号的仓廒,都是有据可查的,倘或漕粮收兑出了问题,只要看一看装粮的口袋便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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