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明王朝1587 >第六章 科道官这种生物(上)
    朱翊钧看着奏疏道,

    “壮马、利器、修险、备粟,桩桩所费不菲啊。”

    张诚回道,

    “这也是科道官的建议。”

    “科道官”是“科官”与“道官”的合称。

    科官是独立于都察院之外的相对独立的监察系统,按照六部建制,分别于吏、户、礼、兵、刑、工六大科中置左右给事中等官,共五十余人,专门负责监督六部。

    道官是指都察院下设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定员一百一十人,负责监察朝中内外官员,因科官与道官职责相近,故而往往被合指为言官御史的代名词。

    朱翊钧抬头瞥他一眼,

    “你们司礼监现在也听科道官的话”

    张诚微微一怔,随即回道,

    “军国大事,本就应由六科参预,且六科常年经手百司章奏,于安边一事,可谓所知甚详。”

    “奴婢们虽有批红之权,可圣旨下达,还须六科抄出,倘或稍有不妥,六科必得驳正到部、封还执奏。”

    “奴婢虽蒙圣恩,有幸得为司礼监掌印,却万万不敢隔绝上下,壅塞言路。”

    朱翊钧笑道,

    “你这便又是在说张居正了,前几年内阁和言官势同水火的时候你不说,去岁朕同意罢了考成,你这会儿就跳出来落井下石,你这奴才,心也忒坏了。”

    张诚躬身讪笑道,

    “皇爷这是哪里话,言官一向同谁都过不去,不止内阁,奴婢同张鲸掌司礼监与东厂以来,都被弹劾过不知多少回了。”

    “要当真铺排开来,一个司礼监都放不下,估摸着得从尚衣监排到内府供用库。”

    “言官本分如此,谁掌了权,谁同皇爷亲近,他们就弹劾谁,皇爷阅览他们的弹章,是为了警醒,是为了不致闭目塞听。”

    “皇爷所见所闻,皆从清流物议而来,又哪里能听得奴婢这等小人谗言呢”

    朱翊钧又低下头去细看奏章,

    “言官弹劾也有他们言官的目的,甚么君子、小人,那都是哄外头措大的话。”

    “朕心里可清楚得很,前几年倒张,他们科道官跟着起哄架秧子,不就是想借着倒张的东风让朕废了考成法吗”

    “先前张居正为了控制言路与六部,以立限考事、监督官吏为名,让六部、都察院设置考成簿送内阁稽考,不就是想把朝政大权悉数集于内阁吗”

    “后来张居正一死,张四维丁忧病逝,内阁失了能坐镇的辅臣,言官自然要奋起夺权。”

    “他们说考成法侵犯六部权力,违背祖宗旧制,不过都是专用来攻讦的套话,他们无非是想借着张居正擅权让朕废了考成,把原来属于言官的权力再还给他们。”

    “现在他们弹劾你和张鲸,也是一样的道理,他们说司礼监窃权,说的是窃他们的权,同他们从前说张居正专权是一个意思。”

    “言官弹章皆套子,你不必往心里去,朕也不需要通过他们的这些弹章来通耳达目,朕登基十五年了,这是好是歹,朕还是分得清的。”

    朱翊钧淡淡的几句话下来,张诚不觉就出了一身冷汗,

    “有皇爷嘱咐,奴婢自是不往心里去。”

    “然圣人有云,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言官虽常为朋比,但边事紧要,庙堂之上,总是和而不同者多,骄而不泰者少,其中种种究竟,还请皇爷明鉴。”

    朱翊钧头也不抬地问道,

    “科道官都说甚么了竟教你这么紧张。”

    张诚回道,

    “科道官有言,顷自扯酋嗣封,说者谓可数千年无事,然窃惧其知燕雀之安,而不知桑土之防也。”

    朱翊钧心道,这个科道官却有些见识,

    “这是谁说的”

    张诚道,

    “是兵科都给事中顾九思。”

    朱翊钧想了一想,道,

    “哦朕记得他,他从前治丰城时,有个治县三不在之说,吏不在舍,卷不在廊,囚不在狱,后来万历初年时,果然以治行第一擢为户科给事中。”

    张诚道,

    “皇爷好记性。”

    朱翊钧笑了笑,道,

    “他现在这两句话说得也很有道理。”

    张诚从皇帝笑中得了鼓励,立刻接下去道,

    “奴婢也觉得有理,通贡与讲和不同,讲和乃两敌相角,一方自度未足以胜之,故不得已而求和。”

    “譬如汉之和亲,宋之献纳,其制和者在夷狄而不在中国,是故贾谊以为倒悬,寇公不肯主议。”

    “然今之外虏称臣纳款,效顺乞封,则制和者在中国而不在夷狄,比之汉、宋之事,万万不侔,是故桑土之防,戒备之虞,不容一日少懈。”

    朱翊钧道,

    “话虽有理,道理中却变不出银钱来。”

    张诚沉默片刻,道,

    “皇爷不是才裁减了织造”

    朱翊钧又掠他一眼,眼皮一抬一颤,自是抖出一份专属于深宫禁苑中的威严,

    “上上下下统共就那么点儿银钱,你们倒是挺会替朕盘算。”

    张诚不语。

    却听朱翊钧叹气道,

    “拆了东墙补西墙总不是个办法,今日你们有能耐拆了朕三宫赏赐的东墙,那明日呢明日要哪里再出事,你们难不成还有本事敲了那九边军饷的西墙去补”

    张诚道,

    “待秋税收上来就好了,今岁北方委实是旱了些,但江南五府仍有白粮可用,好坏总能填补些军需。”

    “白粮”特指明廷于江南富庶之地,常州、苏州、松江、嘉兴和湖州五府,在秋粮之外派遣的额外漕粮,其所征课供为宫廷和京师官员专用,属于江南五府独有的田赋附加税种。

    朱翊钧笑了一下,道,

    “又要朕对江南加赋朕可开不了这口。”

    张诚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爷有甚么不好开口的”

    朱翊钧道,

    “你倒是说得轻巧,内阁现在三个南直隶人,你让朕怎么开口去岁内阁和徐贞明提议要在北方开垦水田,减免江南漕粮之负,朕可是帮你们北方人说了话的。”

    “内阁当时可是振振有辞,连北京雄据上游,兵食宜取之畿甸,今皆仰给东南,岂西北古称富强之地这种话都出来了。”

    “还是朕对他们说,南方地下,北方地高,南地湿润,北地缣燥,若于北地强开水田,则人情不便,倘或百姓不愿,则不该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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