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明王朝1587 >第三章 我大明自有国情在此
    “要再过两代,说不定连他们自己国家的皇帝都不认了”

    李太后不愧是跟着从前的小皇帝听过政的女人,一语就道破了封建帝王最为恐惧的要害之处。

    好在朱翊钧是个现代人,在亲眼见证过近代西方的殖民扩张之后,他并不会轻易被手中的帝王之权所蛊惑,

    “老娘娘言重了。”

    朱翊钧淡笑道,

    “倘或百姓心里向着国家,他们自己选出来的官,又哪里不会向着国家呢”

    李太后道,

    “官若是百姓选出来的,他们就只会听百姓摆布,哪里会将皇帝放在眼里”

    朱翊钧道,

    “国家并不等同于君王。”

    李太后摇摇头,道,

    “皇上,国与君自古就互为一体,因此隋唐才开科举,才有天子门生。”

    “官员们只有效忠于皇上,才会一心为国家考虑。”

    朱翊钧道,

    “朕想掌海贸,就是在为国家考虑。”

    李太后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上若想掌海贸,要么学太祖皇帝,下旨片板不得下海,要么学先帝,只让广东、福建开埠,其余一律视为违禁。”

    “但倘或皇上既想掌海贸,又不愿断了百姓的生路,那就是在变相地鼓励百姓出海。”

    “一旦民间出海成风,百姓必不会再满足于耕稼力田,再者这海外之地,不受我中国所控。”

    “万一这出海的百姓也跟那濠镜的佛郎机人一样,在海外张罗起自治、选举,不愿再受中国管辖,那可怎么办呢”

    朱翊钧笑道,

    “这老娘娘且放心,我中国地大物博,洋人都要来咱们这儿才能买到好东西。”

    “这出海的人本身就是为了赚钱,那佛郎机人搞选举,归根到底也是为了赚钱,哪里有出海的人为了选举,反倒跟赚钱的地方绝交的道理呢”

    李太后道,

    “那这些人要为了赚钱,把闽浙粤三省鼓动得和濠镜的佛郎机人一样,也开始要求自治和选举,皇上又该怎么办呢”

    “再说,现在江南漕运的负担本来就重,福建多山少地且不说它,浙江和两广的税收却是重中之重。”

    “一旦朝廷鼓励出海,民间必会纷纷响应,转而放弃田土耕种,同商人和洋人沆瀣一气。”

    “要没了农税,朝廷光靠商税和关税能经营得下去吗那辽东九边、西南漠北,不都是花钱的地方”

    “要能经营得下去倒也罢了,万一这一出海,闽浙粤三省的百姓受了洋人挑唆,到头来连商税和关税都不肯交,直接学洋人开始要求在闽浙粤自己选官了,那祖宗的基业不就毁于一旦了吗”

    朱翊钧张了张口,不知道为甚么,忽然就有些心虚,

    “老娘娘说得也太夸张了罢。”

    李太后道,

    “太祖皇帝当年就是从南方起的兵,蒙古人南征北战,九洲在内,甚么类型的国家他们没掌管过”

    “结果到了中国这儿,东南一出问题,他们不是照样被太祖皇帝赶回草原了吗”

    李太后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一通话下来,把朱翊钧这个意图改革的现代人都说得犹豫起来。

    如果按照近代西方国家崛起过程中殖民扩张的模式,就必须以皇室为首,在大开海禁的同时实行重商主义政策,发动民间力量去占领各国海路,发展海外殖民市场。

    但是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就会出现如同晚明澳门葡萄牙人那般,为了商业利益而摆脱原有君主国家的控制,实行自治选举的情况。

    倘或这种情况蔓延到中国本土从晚清的历史教训来看有相当大的可能蔓延到本土那势必会对明廷的集权统治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李太后又叹道,

    “倘或为了海贸之利毁了祖宗留下的江山,皇上,我往后到了地下,可是没脸去见祖宗的”

    李太后一面说着,一面就拿过那方熟罗帕子,作势拭起泪来。

    李太后这一动,朱翊镠立刻就坐不住了,

    “老娘娘怎么好端端地就说起这不吉利的话来了”

    朱翊镠倾身去劝,

    “早知道老娘娘会这样,臣方才就不提洋人选举那回事儿了。”

    朱翊钧见状,也只好跟着安慰,

    “朕知道其中利害,老娘娘一片苦心,朕都一一记下了。”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一通好劝,李太后听了半响,这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其实罢,濠镜的洋人搞选举那事儿,也不能都怪到海贸头上。”

    朱翊镠打着圆场道,

    “臣听广东那边的人说,万历十年,濠镜的洋人刚开始搞那个自治的议事厅的时候,原来广东布政司是不承认的。”

    “后来是当时的两广总督陈瑞收了两个洋人的贿,里应外合之下,才让佛郎机人的自治得逞了。”

    朱翊镠看了朱翊钧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皇上当时应该不知道这事儿。”

    万历十年的两广总督陈瑞是深受张居正器重的“张党”成员之一。

    朱翊镠这么说,全然是为了替皇帝推卸责任,葡萄牙人在澳门成立自治组织的时候,张居正在朝中正好处于权力顶峰。

    而万历十一年,陈瑞被弹劾致仕时,御史给出的罪名又恰好是陈瑞在任上搜括金银、行贿张居正。

    因此朱翊镠的逻辑,就是张党罪大恶极,为了个人利益出卖澳门给葡萄牙人,而皇帝是绝对全然无辜不知情的。

    朱翊钧笑了笑,却未说张居正如何,只是道,

    “洋人那么厉害呢。”

    朱翊镠见皇帝并未不快,连忙附和道,

    “可不是,臣听闻当时向陈瑞行贿的,一个是濠镜的司法官,一个是耶稣会的洋和尚,两人还都取了个中文名”

    朱翊钧心下一动,打断朱翊镠的话头追问道,

    “甚么会的洋和尚”

    朱翊镠一怔,下意识地回道,

    “耶稣会啊。”

    朱翊镠见皇帝直直地盯着自己,忙又补充道,

    “哦广东那儿管那些洋和尚叫传教士,他们说是来传教,其实和濠镜的洋人都是一伙儿的”

    朱翊钧的眼睛倏然一亮,

    “给朕讲一讲那耶稣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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