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国戏子 >036 偷闲
    大抵已经是稳定了情绪,饭桌前的晚娘,脸上有了笑容,她吃的很少,就守在桌旁看梅长青用饭,见他吃得香甜比她自己吃还高兴。

    小丫头依偎着她,嘴里叽叽喳喳的,多数说的是一些章氏后院的事情,随后又说起章氏想邀请晚娘去刘府。

    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上了岁数的缘故,章氏身上没有高门大院里的那股子“仙气”,自打那日随文成先生祭拜过梅阑,两个女人算是结交了,偶尔无聊时,章氏总会提几嘴晚娘。

    梅长青自然喜得如此,听小丫头这么一说,便也劝了句,“既然师母请您过府,您不妨去散散心也好。”

    晚娘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

    梅长青没再多劝,他大概能猜的出晚娘的心思,多数还是自卑心理作祟,可怜人总是敏感的,这个命苦的女人在死守着她那仅剩不多、脆弱的尊严。

    钱塘夜里挺冷,南方的木瓦房也没北方砖窑那么保暖,梅长青像往常一样练了会儿字,感觉手脚有些冰凉,就上床裹着棉被看书,任由油灯自灭,他才合书躺下,临睡时枕上回想,白天的听闻确实让他触动、猜测着虞氏接下来可能的动作、百战奇谋有几篇有些生涩难懂、对四书理解的似乎还差了些、文成先生书写的江雪比自己的字迹灵动很多,笔冢墨池,据说王献之练字用尽了十八大缸水,才在书法上突飞猛进

    今后要不要在书法上多下些功夫想着想着,梅长青就睡着了。

    入了腊月,钱塘如往常一样平静,沈老大抵是不放心,来过刘府几次,说虞氏除了与几个世家有些书信来往外,没什么别的动静,文成先生似乎有所预料,只说时候未到。

    学东西不能一蹴而就,总是要慢慢积累的,梅长青也不是每天都去刘府。

    前两日李庆之跟他抱怨,说后来听戏的人多了,挑毛病的也不少,说梅园除了杜十娘,其余都是些老戏,听着不新鲜。他言辞含蓄,说话时眼神儿躲闪,临出门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梅长青听得出他言外之意,大抵是想让自己闲暇时再帮着写出戏,不过是脸皮子皮薄,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对于懊恼出门的李庆之,梅长青心里有些愧疚,这些天他忙着去刘府读书,没怎么关注梅园这边,一切都是李庆之忙前忙后的打点,既要当掌柜,还要登台唱戏,也是难为他了。

    写一出戏对梅长青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儿,顶多也就是谱曲费点时间。

    很多人听戏,觉着咿咿呀呀的总是一个腔调,以为不过是老调唱新词儿,实则不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戏曲板式大多不过是遵循原有的规范罢了,但是,规范也只是一些“规范”。有的戏唱出来,有一种雍容大度的风韵,有的戏唱出来,有一种悲凉凄切的味道,有的显得十分飘逸潇洒,有的显得相当凝重沉郁

    戏曲大多时候是要根据不同的情节、不同的感情需要,依照腔调的“规范”来选择适当的唱腔、板式加以灵活运用,“规范”都有一定的“变化幅度”,可以加工、改造,形成不同的特色、音调与韵味。

    唱戏的没有“大还丹”,走不了捷径,唯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能练成个角儿,唱的多了,戏词儿自然张口就来,梅长青脑子里就刻有不少前世的本子,他琢磨了下,随后铺纸研墨,动笔抄了起来。

    笔走龙蛇,仅片刻,一行蝇头小楷已经跃然纸上,“西厢记:夫主京师寿命终,母子孀孤途路穷”

    西厢记是梅长青前世戏行里的经典剧目之一,改编自元人王实甫的杂剧西厢记,又名王西厢。

    叙写了一段坎坷波澜的爱情故事,戏词典雅清丽,故事跌宕起伏。有穷书生与贵家女痴恋,有英雄救美与门当户对摩擦,有崔夫人嫌贫赖婚,有侍婢暗作“红娘”,有“第三者插足”,有棒打鸳鸯,有书生赶考

    悲喜欢乐俱全,很契合眼下这世道。

    一个白天,梅长青埋头写戏,写词儿普曲一气呵成,待出门,已是日落傍晚。梅长青在楼廊上伸了个懒腰,楼下晚正娘带着小丫头收晾衣衫。

    晚娘听闻楼上动静,抬头见是梅长青出门,急忙让小丫头去后厨温饭,“九儿,饭菜好了,你且先下楼用膳。”

    “知道了”

    梅长青应了声,伸手摸了下肚皮,大半天米粒未进,尽灌了一肚子茶水,倒也觉着腹中有些空饿,便快步下楼去了膳房。

    晚娘一边替他碗里添饭,一边嘴里念叨,“读书要张弛有度,不要整天埋在书房里,得空多去外面转转,听说钱塘西湖的景色极美,你明日若无事,便带谨儿与小乙去。”

    小丫头欢喜的点头,嚷嚷道,“就是,就是,上次老爷就带环儿她们去过,听她回来说,西湖可漂亮了,不过她们去的那时天还暖,眼下已是寒冬,也不知道变成咋样了。”

    环儿是刘府的丫鬟,谨儿没来梅园之前,就是与环儿一同伺候章氏。

    梅长青放下筷子,微笑道,“师娘不想去吗”

    晚娘见他事事都想着自己,心里头高兴,柔声道,“来了钱塘,总是要去看看西湖的,不过相比于冬日萧瑟的景色,师娘还是喜欢夏秋时的郁郁葱葱,再者说,眼下师娘身子还有些不大利索,就先不同你们去了,待来年天暖后,你再陪师娘去。”

    “好,那等来年天暖了,我再陪您去一次。”

    对于晚娘的的要求,梅长青大抵永远都不懂拒绝。

    小丫头捏着衣袖纠结,“那瑾儿也不去了,就在园子里陪主母。”

    到底还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写满了遗憾,不过难得她有这份心意,光这就足够让晚娘疼爱她了。

    晚娘宠溺的捏了捏她还挂着婴儿肥的小俏脸,“妾身还没老的走不动路,不用一直陪着,你就陪九儿去游西湖好了。”

    小丫头害羞的依偎着晚娘,娘两又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夜里戏罢关门,梅长青将写好的西厢记交给李庆之,“大师兄,这是我白日里写的戏,您看看。”

    李庆之扭捏的接过去,他前日去梅长青房里,确实是想问他求个新本子来着,却因为自己脸皮子薄,没好意思张口,没想到还是被梅长青看了出来,此时拿着手里的本子,心里倒又有些不好意思。

    拿着本子看了两眼,李庆之很快便沉浸在戏文里,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就着曲子哼上几句,待看完后,他脱口叫“好”,随后看着梅长青,感慨道,“当真是一出好戏,还是师娘有先见之明,不然让你唱了戏,岂不糟践了你这文曲星”

    这年头读书人“贵”,但凡家里人有读书的天赋、有先生愿意教习,谁不想自家出个读书人,李庆之打定主意,今后一定要努力赚钱供小师弟读书,将来不说举人进士,就算他能考个秀才,也足够让梅园人扬眉吐气了。

    大抵是抄来的缘故,梅长青听他夸奖,总有些不好意思,又不能告诉李庆之自己是个文抄公,心底也只能对不起王实甫先生了。

    也是他抄的少,还不习惯,每每总有些不好意思,像他那些同是穿越的前辈们,哪个不是唐诗宋词,张口就来。

    梅长青道,“大师兄谬赞了,好与不好,还得让看官老爷们来评断。”

    “小师弟谦虚了,”李庆之自信道,“这出戏比之前的杜十娘也差不了,为兄唱戏多年,岂能连这点眼光都没”

    “如此,小弟倒希望这“崔莺莺”能让大师兄唱成个角儿来。”

    李庆之闻言大笑,“如此就借小师弟吉言了,你还别说,如今这钱塘江畔,每天奔着为兄来咱园子听戏的人还真不少。”

    “多是青楼女子奔着杜十娘来的吧”

    二人一番调笑后,李庆之拿着剧本去给师弟们念词儿去了,梅园里识字的不多,很多唱词儿都是口口相传。

    翌日天蒙蒙亮,梅长青早起去院里吊嗓练功,完事儿洗漱一番,便带上两个小跟班顶着朝阳去了西湖。

    冬日西湖,骨子里藏着柔美。

    漫步提上,湖中水光潋滟,远处山色空蒙,看的梅长青心旷神怡,仿若忘却尘世。

    尽管冬西湖没有春日的桃柳夹岸、没有夏日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也没有秋日的绿藤红藕,却依旧美如“西子”,让“西子捧心”的“她”,此时更添上了凄婉。

    主仆三人一路沿苏堤、拱桥行至杨公堤。

    如果说苏堤是大家闺秀,杨公堤则有些小家碧玉,风格不同,却有着自己的独美。

    午时日头高升,正是一天最暖之时,燕小乙租了条船,老艄公带着他们泛舟湖上,遗憾的是,毕竟时不对景,少了往日的莺莺燕燕,见不到苏堤春绕、平湖秋月、雷峰夕照、南屏晚钟

    赶至日头下落前回岸。

    临别时,梅长青回头望了眼断桥,可惜了,桥上没有青白“妖女”,钱塘也没有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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