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错过你为遇见谁 >第二十章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五)
    从那一天往后数了很有一段时间,我都没怎么见过我爸,陵城有官员落马,他总要这么忙碌一阵。

    这次是个大鱼,分管城建的张副市长,此人也算是年轻有为,省长秘书出身,四十出头被下到陵城出任市委领导,已有三年之久。

    零二年春天就有匿名信寄到省纪委,后者刚开始调查,他们书记就被张的老领导请到办公室。年近花甲的省长拍了桌子--这算什么,我身边的人,刚下去做出一点点业绩,就有人开始不安分了?举报材料我看过,都是些捕风捉影莫须有的东西,小张身居要职,得罪人在所难免,你们这样配合,搞得人心惶惶,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做事?老百姓再抱怨**效率低下,你们纪委的,都给我站出去承担!

    纪委书记从省长办公室退出来,连夜找到省委一把手。

    一把手沉吟良久,查,一定要查,但老同志的意见我们也要尊重,有些事进行,但不要放到台面上。

    于是,案件转入地下,一查就是一年多。期间省领导班子换届,省长退居二线。

    线索千丝万缕,收网却收的非常突然,被监管起来之前,张副市长前一天还在本年城市建设工作会议上发表讲话。

    一时间,陵城中层以上干部,人人自危,张副市长被双规的第二个月,沈伯伯被纪委传去谈话,接受调查。

    我那段时间,正是考研复习到了第二轮,每天泡在图书馆和自习教室,对这个事一无所知,等我知道,它都已经告一段落了。

    没有查出什么大问题,据说张副市长在位三年,沈伯伯逢年过节时送的礼金,统共大概在五万上下,这在被调查的干部中绝算不上头一份,党内处分可能跑不掉,但还不至于丢官。

    我妈这么告诉我的时候,也明显是宽慰的语气,是啊,毕竟是这么多年的邻里,谁栽在谁手里,大家都不好过。

    她又问:"你最近在学校见过思博没有?"

    "没有,我见他干什么。"

    "听说他要出国了?"

    我心里就好像有一个慢下来的**,猛然间有人抽它一鞭:

    "您问我我问谁去啊,是吧?"

    "别给我阴阳怪气的。"

    "我怎么啦,我还看书呢。"我捧着经济法真题:"齐享晚上过来吃饭,您烧什么菜?"

    院学生会换届选举以后,一群人到佳缘小栈聚餐,我逗那帮学弟学妹:"挺好,我马上都退休的人了,吃饭还带上我呢,以后我经常得回来找你们蹭。"

    "庄学姐,你是太上皇啊。"他们七嘴八舌,开酒瓶:"太上皇满上。"

    "我事先说好,就一瓶,多了不行。"

    当年被热水瓶烫伤的那位小陈说:"庄凝一向不是不爽快的人哪。"

    "廉颇老矣。"我拍拍他肩:"这以后,你我退出江湖,就看他们年轻人的了。"

    年轻人们纷纷做昏倒状,小陈笑:"他们给你面子叫一声学姐,看把你喘的。"

    话是这样,确实也没有人硬是来劝我酒。

    看他们一杯接着一杯,我有心劝一劝:"不是我扫你们的兴......"再一想,算了,真把自己当过来人了?不提远的,就大半年前,要有人跟你说,庄凝,不要犯糊涂,你听么?

    这些小孩子都看着我。

    "没事,喝吧,我忘了我刚要讲什么了。"我说:"人年纪大了记性就是不行。"

    他们哄笑起来。

    等差不多我下去把账给结了,老板娘还是以前的那一个,对我笑:"好长时间没来了。"

    "忙啊。"

    "快毕业了?"

    "可不是吗。"

    我曾在这个地方,享受我大学生活的第一顿午餐,似乎只一个转念,就到了现在,伏在柜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那么多的改变前赴后继,有些东西却一成不变。

    这一天我去图书馆还书,又借了两本新的政治习题集,下楼原本该直接往借阅处走的,可是我站在回廊上,看见天井里盛得满满的秋阳光,乳白雕花的长椅安放于散尾葵旁,我立刻就不能动了,还有什么,比坐在这里翻一本游记或者画册,更可以引诱一个连背两天"新民主主义"背到精神衰弱的可怜人?

    我在文艺借阅室的书架间穿行,饥渴极了,看见什么都想拿。我的亢奋终结于角落里的一本书。

    它有着金色,暖洋洋的封皮,封面上这个端庄娴静的姑娘,芳名《阿米莉亚》。

    这本菲尔丁的作品,当时我从谢端手里借过来,看了一小半就扔还给她,她很诧异地,不好看?

    说不上来,反正我不喜欢。

    我那时喜欢乖张的,戏剧化的,生于迷恋死于激情的玩意儿,而不是这种波澜不兴繁琐平淡的小儿女情长,我也不喜欢这个故事里,道德观固若金汤,善良从来无懈可击的女偶像。

    她忍,忍,忍个头啊,我当时对谢端说,要我我就一巴掌上去。

    但是谢端喜欢,她总是轻声细语地对我讲述布思和阿米莉亚的爱情--他带她离开她母亲,他们抵御诱惑,战胜困难,终得幸福绵长。

    现实里有这样的事吗?我把抱在手上的都轻轻放到一边,从书架抽下那本书。

    却有人在这本《阿米莉亚》和这排书架后面,开头我们并没有注意彼此,直到我听见手机震动,然后是熟悉的声音:"妈?......我还在学校......是的,快了......"

    一边说,脚步声一边往外去了。

    我跟过去,试图在书丛高高低低的间隙中看清楚,却总是晚一步,实在无奈:"沈思博!"

    偌大的一间阅览室,我看不见他在哪,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想,这就算了吧。

    这时有人在身后叫我一声:"喂。"

    我回头,他还是那个样子,清秀温和的,站在风卷起来的白窗帘前面,对我笑一笑。

    "听说你要出国了?"回廊里安排了课桌椅,方便学生看书,我和沈思博面对面坐着,我问。

    "嗯。"他说:"来办手续,退证件。"

    "沈伯伯,他没事吧?"

    "心情不大好,不过没事。"他回答:"你现在怎么样,工作找在哪?"

    "没找。"我给他看我手里书的封面:"准备考研。"

    "挺好的。"

    "最近回家也没怎么见你。"

    "出去了一阵。"

    "哦,什么时候走?"

    "明年春天吧,也许。"

    这之后,我们沉默片刻。我想,他如果在等着我提到她,恐怕要失望了,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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