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别的，就算是为了这两外甥女的未来，拉也得把大姐拉走。
苏玉春就怕大姐这种思想保守的妇女不肯离婚，再把孩子带回去那狼窝里，本人得先有觉悟，她才能想法子去周旋。
苏翠姗能说出这种话，她心也安定，想着两姐妹有手有脚，存一口吃的不是问题，虽然目前想得有点远，但她可是打算以后送两个小外甥女上学的。
正喂奶的苏翠姗忽然道：
“我不跟你住一块，等能下地我就去找找门路。”
苏玉春急了，说：“你要是有半点门路，都不会被他们家这样欺负，这件事没法商量，你出院后就住回家里去。”
刘语安和刘月雯正昏昏欲睡，听到小姨和阿妈的谈话，大丫头刘语安小声道：“咱们去找小姨住。”
“小孩子，睡觉。”苏翠姗换了个姿势继续喂奶，忧心忡忡的对看着妹妹。
“你还没嫁人，我要是跟过去，村里人会说闲话的。”
苏玉春就知道大姐担心这个，拉着她的手抚慰，“你忘记阿爸阿妈说的话了他们生咱们姐三，不就是想着能互相照应。
要是连这种事都要计较的人家，我嫁过去依旧要被挑刺，这种宁愿不嫁。再说我能自个挣工分，男人有什么用，大不了不结婚，以后让三个丫头给我养老。”
“不许胡说。”苏翠姗板起脸，“你要真的结不了婚，那都是我害的。”
苏翠姗看回去住确实没给妹妹造成负担，心里才下定了决心，感激的看着妹妹。
说服了大姐，苏玉春把纳凉了的凉白开端出房，本来是想给章容先喝，可人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章容先过了好一会才回来，他不知道上哪弄来一大碗面条，四个窝窝头，五个红皮鸡蛋，还有几个碗，他身后的小护士帮着拎了不少。
苏玉春拉开帘子，看章容先还侧站着，故意说：“阿姐，我来抱孩子，你吃点烫的。”
听她这么说，章容先才转过身来。
“这时候食堂开门”
“这条街末尾有家胜利饭店，不过碗是和食堂借的。”
章容先说得轻描淡写，可苏玉春对他的感激和愧疚又多了一分。
这年头下饭店大多是公家人，上次她到镇子上采买，本来想去饭店吃的，一问价钱，肉菜是3毛，素菜2毛，杂烩2毛，还是没舍得下馆子。
章容先和她们只是半拉子亲戚关系，都能做到这份上。
想到这，苏玉春不由得更加埋怨起苏翠姗的娘家人，同样是人，人比人就是会气死人。
两个小丫头已经睡着了，苏玉春轻轻推推这个，又推推那个。
她一推，两个丫头猛然坐起来，下意识缩着脖子，苏玉春看得心酸不已，这在家里是得多受罪才有这反应。
这年代的人都实在，饭店那更是实在，章容先分了三碗面条，盆里还能剩下一些。
两丫头先怯生生的看着苏翠姗，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埋头吃饭，他们饿坏了。
“我还不饿，你们吃。”苏翠姗把碗推向苏玉春。
苏玉春又推回去，笑着说：“行了，我和容先哥是吃饱了才出来的，饱饱的，你不吃哪里奶水喂孩子。”
她从床底下捞出住院分发的红桶走出病房，章容先跟着她。
两人朝着打水房走，苏玉春感激的看向章容先。
“容先哥，今天真的很感谢你，你赶紧回去吧，舅妈等你呢。”
她愧疚又感激，章容先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因为她们家的事忙前忙后，还破费了。
“没事。”
章容先接过水桶，变戏法般从口袋里又掏出个红皮鸡蛋，递给苏玉春后提着水桶进了打水房。
等他出来后，苏玉春举着剥皮，掐成两半的鸡蛋等着。
章容先左手水桶右手水壶，也腾不出手。
“要不，你张下嘴”
“我不饿。”
章容先笑着看面前窘迫的丫头，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真好懂。
苏翠姗几人吃了早饭，章容先去食堂还碗碟。
打来的热水刚好能派上用场，给大姐擦洗四肢，在刘家走得急，加上苏翠姗下身流血，裤子黏糊糊的。
伺候好大姐，苏玉春又去给小外甥女擦了个澡，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只剪了脐带，浑身黏糊糊的还带着苏翠姗的血。
小孩虽然不会说话，但肯定是不舒服的。
给小外甥女清爽的擦过澡，苏玉春领着刘语安和刘月雯到医院澡堂去。
医院有澡堂，五分钱一个人，还有公共肥皂。
两个丫头牵着手好奇的看来看去。
这么冷的天，小孩夹袄就是用两层棉布做成的，摸起来薄薄的，肯定没多少棉花，连露出来的棉絮都是黑乎乎的，脏得不行，不知道穿了多少年。
难怪两个孩子鼻涕就没停过，苏玉春心疼的搓热小外甥女的掌心，等回去之后要给两个小孩好好缝一身衣裳。
洗澡的时候，苏玉春还发现两个孩子头上都有跳蚤，洗完澡她身上都痒了好一会，被跳蚤咬的。
因为没有换洗的衣物，两个孩子又把脏衣服穿上，总算脸蛋干净，像个人样的和苏玉春出了澡堂门。
章容先已正和苏翠姗在病房里无言以对呢。
苏玉春请章容先再帮忙看一下大姐，她要去找二姐借钱。
舅舅家也不容易，不能让人出力又出钱，她想先跟二姐苏宝花借钱，把住院费和今早的饭钱还给章容先。
二姐苏宝花嫁到了城里，丈夫是在供销社的采购部门上班，负责收皮毛的，早些年要一个村一个村的跑，近两年才调到办公室。
苏宝花靠着婆家的关系在小商铺里当售货员。
从卫生所到供销社的家属大院得走半个多小时的路，城里早就人来人往，路边的幼儿园，小孩子正在跳椅子操，歌中唱道：批林批孔战鼓响，英勇上战场......
孩子声音清脆，苏玉春别扭头边看了几眼。
几个穿着旧军装，都是齐耳短发的女学生和苏玉春擦身而过，人人身上都背着为人命服务的黄挎包。
这时期没有统一的校服，学生穿得五花八门，昨天吃晚饭的时候还听徐爱民说过，十年前他到镇子上，刚好看见少先队员在宣誓，穿白衬衫，男生蓝裤子女生蓝裙子，看上去很整齐。
那几个女学生在聊沙家浜，脚步轻快，其中一个发现苏玉春注视的目光，撇了下嘴巴。
苏玉春凭着记忆在街道穿梭，很快就看到几排砖房，这些砖房低矮紧密相连，比现在旧房改造的房子还不如。
以前还听苏宝花抱怨过，说虽然是和公家扯上关系，也分了房，不过全楼十几户共用厨房和厕所说句不好听的，夫妻两说个贴己话，干的什么事，那是尽人皆知。
房屋矮，楼道里不透气，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潮湿得能长蘑菇，本来就不多的几件衣服还发霉。
这时候公家人也不是人人都混得好的，按照行政级别分配住房，比如在泸的特级干部能分到200公尺以上的“大花园精致住宅”，而像苏宝花嫁的老公，属于最低级的行政级别，只能分到板房简屋，之后分到了稍微强一点的老式立柱房屋，不用共用厨房和厕所。
还没到二姐家里，苏玉春就看见七八个带着红袖章，腰间挂着水壶的初中生。慷慨激昂的喊着口号，
这些学生都是红代会的会员，除了阻止全城召开学习主席著作讲用会外，还得协助有关部门维持室内交通秩序，叫战备执勤连
苏玉春经过时，还有不少市民在看热闹，指指点点的。
“你儿子进战备执勤连没”
“进了，可威风，说是从各学校抽调的干部。”
“唉，我女儿正闹着想去，没去成。”
苏玉春目不斜视的经过，路过一条小巷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尖锐的叫骂声，她余光扫到了戴着红袖章的一女三男。
这年头不太平，苏玉春也不敢管，继续大步流星的向前走。
紧接着，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飘出来，凄惨的哀求，“我错了，别打我。”
“不行，你们家成分不纯洁，以前是大地主。”
“让他背语录。”
“对，对，跪着背。”
那一群小孩起哄声渐渐听不见，苏玉春刚出巷子口时，一个老太急匆匆的走进巷子里，喊了声伢子
苏玉春脚步一顿，又听到那些尖细的嗓音在吆喝。
“地主来咯。”
老太太一声惨叫，苏玉春听得大为光火，这些小孩子都敢对老人动粗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打老人触犯了苏玉春的底线，她又折返。
巷子里，几个小年轻把矛头转向了老太太，要拉扯老太太去游街，孙子扯了在场女生的袖子拉离老人，后者尖叫：“耍流氓”
这一通喊，剩下的两个男青年暂时放过老太太，气势汹汹的走向孙子。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声嚎叫。
“有人抢语录啊，快来人啊”
几个小年轻面面相觑，连语录都不尊重，这还了的，抢劫的罪都没有亵渎语录的罪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