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周眉语所说的那样，天果然下起了雨。雨不大，好像隐忍着什么。雨点敲打在脸上和身上，带了丝丝凉意，稍稍驱赶了烦躁的情绪。</p>
一百多人的营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敌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伴随着危险，所以速战速决是最好的办法。可一眼望不到头的营地，好像在专门和他们作对。</p>
装模作样地缀在一个巡逻队伍的最后，周眉语偷偷转身问宋易安：“少主，这么多营帐，粗算有二十多个吧，怎么找人啊？”</p>
宋易安答：“并不困难。我若是宋元杰，按照赫连衣此时的重要性，必定要把他带在身边的。宋元杰作为一军之长，营帐会定在中央，且相比于其他更加阔大气派。所以赫连衣就在他附近的营帐里。”</p>
“对啊。这么说，咱们跟着巡逻队往中央走不就得了？”周眉语兴奋地说。她几乎能想象得到把赫连衣顺利带出来时，宋易安莹莹有光的眼眸。</p>
宋易安一向谨慎小心，她没有周眉语一身的本领，更没有她这么大的胆子，所以赶紧提醒她：“噤声！转过身去！”</p>
周眉语撇撇嘴，乖乖转过身去了。</p>
跟着巡逻队在外围转了几圈，终于和中央大帐越靠越近。中央大帐没有周眉语和宋易安想象的大，但也确实有一点不同。它像被众星捧起的月亮，是整个军营的灵魂。</p>
雨点隐忍地滴落着，像怨女的哀思，绵长又凄冷。</p>
中央大帐忽然多出几个人影来。因为天色实在太暗，宋易安眯着眼睛，也没能马上辨认出他们的身份。</p>
但李姜楠眼疾手快，他将宋易安和周眉语一把抓住，托到一边，藏在一个军帐的身侧，透过层层的障碍去观察事情的变化。</p>
有一个将军跪在一个不起眼的军帐之外，低着头，说：“殿下息怒。赫连衣一再想逃跑，末将也只是担心他坏了大事，不得已才出手教训了他。殿下要打要罚，末将绝无怨言！”</p>
教训？他们虐待了赫连衣！宋易安心头一紧。</p>
宋元杰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说：“本王已经再三嘱咐你，对赫连公子要恭敬。他对本王来说非常重要。再者说了，赫连闵虽然没有同行，但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极其在乎的。撇开他，还有赫连衣的舅舅甄大学士。文人是得罪不得的。你把赫连衣打成这样，让本王如何跟他们交代？”</p>
“末将……惭愧。”那将军的头低的更低了。</p>
宋元杰顿了顿，说：“罢了，你也是好心。你去把军医带来，给他治治伤，被你拖了那么久，若是他那条腿真的废了，大家面子上也过不去。”</p>
“是，殿下。”将军行了个礼，退了下去。</p>
宋元杰站在赫连衣的大帐外徘徊了片刻，许是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里面心如死灰的人，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缓缓地离开了。</p>
李姜楠喊了宋易安一声：“少主。”</p>
李姜楠拍了一下宋易安僵硬的肩膀：“少主？”</p>
宋易安颤动了一下，从泛滥的情绪中挣扎出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僵冷，好似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雨点把身上沉重的铠甲都染湿了，还不罢休，非要钻进铠甲的缝隙里，顺着单薄的里衣贴在宋易安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宋易安冷得攥紧了拳头。</p>
周眉语发现了宋易安的异样，拉过她的手，问：“少主，你还好吧？”</p>
宋易安轻轻推开周眉语的手，浑身颤抖着说，“你听到了吗？他被打坏了腿，他被他们打坏了腿……”</p>
“别难过，”周眉语说，“我们一定会把他平安带出去，一定！”</p>
周眉语坚定的语气，给了宋易安莫大的鼓舞。宋易安瞧着周眉语，等着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营救计划。</p>
在这个空档，那个打伤了赫连衣的将军引着一位军医走到了赫连衣的营帐前面。将军似乎对赫连衣还带着很大的蔑视，不想再见他，便吩咐了军医几句，让他独自进去。</p>
李姜楠没有对周眉语的营救计划抱有多大的期待，他命令两个姑娘在原地等他，他去营帐周边观察一样敌军的巡逻情况，检查一下是否有提前布置的陷阱。</p>
许是怕宋易安等不及，李姜楠的查探非常迅速。他在赫连衣的营帐前对两个姑娘做了几个手势，招呼她们跟过来。</p>
周眉语相信他的侦查能力，掩护着宋易安，掠过大大小小几个营帐，转眼就跑到了赫连衣的营帐前。</p>
他们片刻也没有停留，直接钻了进去。</p>
放倒并没有什么战力的军医，对李姜楠来说没有一点挑战性，只是闹出的轻微的响声，让原本闭着眼睛假寐的赫连衣把头歪向内侧，微怒地说：“出去！谁的话我也不想听！”</p>
“我的话……你也不听吗？”宋易安问。</p>
刚刚还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赫连衣，听到那个熟悉的、颤颤巍巍的声音，见到烛光下宋易安凄凄惨惨的脸，竟一下子坐了起来。</p>
赫连衣或许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但宋易安知道。</p>
他的身上还穿着那件空色长衫，但已经被泥土和褶皱折磨的没了面目。他的脸上都是土，头发也乱蓬蓬的，比乞丐也没有好哪里去。他的一条胳膊用纱布吊在半空，明显是断了，一条腿更是凄惨，不仅无力地垂着，还因为长距离的拖拽，裤子被磨得不完整，皮肤也混着泥土，翻着血肉，带了大片大片刺目的血水。就算没有精湛的医术，宋易安也明白，错过了最佳的救治时间，伤的那么重，这条腿，怕是要废了。</p>
可赫连衣好似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好似这个躯壳是他借来的，不必珍惜。他甫一见到宋易安，便挣扎着从临时搭起来的床榻上滚下来，用那只完好的胳膊撑着地面，连滚带爬地奔向宋易安：“易安……”</p>
淡然、隐忍、喜怒不形于色的宋易安，在见到赫连衣这副模样的时候，简直要疯掉了——这是她的赫连衣，那个受世人追捧、学富五车的才子，那个温润淡雅的多情贵公子，竟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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