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妖·孽 >第57章 拉锯
    他恋慕身旁触手可及的缱绻,可心中始终存了些疑问,他得去问清楚。

    他在夏叶修周围设了结界,很有规矩地化了原形在明晷门外等,直到墙自己分开,他才踱进房间。明晷还未休息,他半躺在竹塌上,手边是一盘残局,他正望着黑白子出神。

    “日月神,打扰了。”他跪在地上,姿态极低。

    明晷瞥了他一眼,说:“你还是变成人吧,你这样跟我说话,我觉得自己在驯兽。”

    泽元默默变成人身,向他躬身行礼。

    他说:“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泽元也不隐瞒:“我想问您和夏叶修有什么关系。”

    他拈起一粒黑子,不自觉敲在白子上。棋子相撞,在沉寂黑夜发出清脆声响。

    他说:“我不过救了他,就被你揪住不放,心生疑窦,不觉得小题大做吗?”

    泽元看着他的手:“神从不救人。而您,两次”

    神只会在高处冷眼旁观,这世间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与他们无关。他们操纵的日月星辰、时运命格,是人演绎生命的布景,而不是导引。

    泽元顿了顿,接着说:“甚至可以说,您违反天条了。”

    明晷觉得他的话很好笑似的,于是笑出了声。他伸出手,手背在泽元眉间一探。

    四成的妖力,三成的记忆。难怪。

    今日,他看到泽元和夏叶修一起来,还以为泽元知道了什么。因为夏叶修那傻不愣登的样子不用说,什么都不记得。而泽元,居然也差不多。

    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明晷问:“你听过‘谛辛’这个名字吗?”

    泽元:“似乎是远古时期的一位神明,怎么了?”

    “他是我的老朋友,在五百年前陨落了。”

    泽元沉默了一会,抬头说:“你是说,这位‘谛辛’是夏叶修?”

    明晷歪头想了想,夏叶修身上没有半分谛辛的影子,仅仅有他的元神和魂灵,这算是同一个人吗?

    棋子被抛下,“噔”一声砸歪好几颗棋子。

    明晷:“不知道算不算。我只知道,他要是遇险三次,我救他三次。无论违反哪则天条。”

    泽元:“您刚才说五百年前,他的陨落和妖族覆灭有关系吗?”

    明晷:“你问得太多了。跟我有关系的只是‘谛辛’而已,其他的,无关自然无言。”

    泽元:“是小妖多嘴了,请日月神恕罪。还请神明不要将此事告知夏叶修,小妖只愿夏叶修一生平安顺遂,不想他与各路神魔有任何牵扯。”

    明晷被逗笑了:“你不是‘魔’?还是最大的魔头。”

    泽元坚定地说:“我会保护好他的。”

    明晷似乎想起了什么,说:“你要是出去,只有白天才能回来。晚上没太阳也没影子,时空阵进不来的。”

    泽元深深看了他一眼。原来自己的一切行踪他都知道,却完全不插手。要不是因为夏叶修的原因,他可能看都懒得看。

    “是。”

    他恭敬退下,也不躲藏,径直走出小岛。

    钦原早已在水边等他,自月饼家一别,他们第一次会面。

    钦原:“禀报妖帝,我已联系上三个部族,可随时调遣。”

    泽元:“我活着的消息,散出去了吗?”

    钦原:“散出去了,那三个部族也是因为知道您复活才愿意······”

    她没再说下去——才愿意追随。与其说他们对于妖界忠诚,倒不如说对强者忠诚,他们只会站在赢的一方,并为此献身殒命。

    泽元:“封虚呢?有动静吗?”

    钦原低下头,:“要想进镇妖司实在是太难,因此···因此属下没有探听到,还请主上······”

    泽元阴沉喝道:“废物!你钓男人倒是有一套,更有本事偷我的妖力!这么点事就办不到了?”

    钦原背上冒出冷汗,哆哆嗦嗦开口:“求妖帝恕罪。若是那时您活着,我是万万不敢觊觎您力量的一分一毫的,我也是不得已···我是妖···我有欲望···我···”

    泽元:“滚吧。要是这次还做不好,你的翅膀就别要了。”

    钦原:“多谢妖帝,小妖这就去···”

    她匆忙退下,没敢在泽元面前展示那双引以为傲的翅膀。直到看不见泽元,才颤抖张开翅膀冲向天空。

    她从那间温暖的小屋离开之后就遇到了泽元,他看上去阴鸷冷峻,带着百年的仇恨,就那样直挺挺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几乎是立刻就跪在他面前——五百年都没有改掉的习惯。他让自己去找十二部族,曾经妖界的主要支撑。可五百年过去,一切物是人非,十二部族有的早已凋零,有的合并或分崩,还有的归为封虚门下。其中最强悍的三支以战为主的部族——狼族,丘时水族,若榣族早已被封虚驯化。她不是没打探到消息,而是怕说出这样的消息会当场被泽元撕了——泽元向来残暴。上古的妖兽,有几个是吃素的呢?

    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再去打探,可不论如何打探,妖族凋敝已成事实,除非泽元本人有足以抗衡封虚和镇妖司的妖力,不然复兴妖族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泽元踱步在退潮后的沙滩上,耳边是一阵阵浅慢涛声。如果夏叶修曾是神明谛辛,那他和五百年前的自己有没有瓜葛?妖族的陨落和他有关系吗?

    神明谛辛,上古凶神之一。主惩戒,掌公允,司刑罚,整道纲。他将这几句简介跟夏叶修比对了一下,觉得明晷可能在逗他。

    远处的草深之处,有几双幽绿的眼睛暗暗窥伺,他们等候多时,与夜色融为一体。只为了能给泽元致命一击。

    他们正要扑出去撕碎他时,就见泽元突然“噗通”一声跳进河水。他们立马躲回原处,疑虑丛生——被发现了?

    正值隆冬,夜晚的河水刺骨。他一想到夏叶修就差点乱了神志。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今夜的那个吻开始的吗?还是从他找回夏叶修时开始的?连他自己都糊涂了。

    河水让他清醒,也让乱窜的欲望稍稍被镇压。他仰面看去,漾漾星河温柔,却比不上那个人的眼。河水轻抚他的身体,可他更贪慕那个人的嘴唇。他缓缓闭上眼,绝了这漫天星光,封了体表五感,任自己如尸体一般沉在水中,随波涛而动。

    夏叶修是在一阵水煮鱼的香气中醒来的。恍惚间,他还以为这是夏府的某个清晨——李玉心血来潮时,天不亮就去东厨弄一些大荤重菜。夏小晖总是夏府中第一个闻到香气的活物,它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踩夏叶修的脸把他弄醒。然后夏叶修的鼻尖就会盈满阵阵菜香,于是这一大一小两个东西就会去锅里面捞第一嘴吃。

    他循着香气来到屋外,泽元在这儿搭了个简易的灶台,锅里正咕咚咕咚冒泡,两条肥美大鱼滚过火红汤汁,显得可口诱人。夏叶修正欲施展自己的传统艺能——手抓时,泽元用筷子挑了一块鱼腩,放在嘴边吹了吹再递到他面前。

    “尝尝。”

    夏叶修的口水快要溢出嘴巴,他迫不及待地含了进去。

    “绝了!你恢复的妖力还附带厨艺的吗?”

    夏叶修抽过他手中的筷子,又挑了一块忙里忙慌放进嘴里,烫的口齿都不伶俐了:“该起锅···再煮就老若。你把菜盛上来,我去叫老头吃饭!”

    他一回头,老头就站在身后,面无表情。

    明晷说:“神不吃饭。”

    夏叶修:“哦?是吗?不好意思啊,我以前也没见过神,不知道这事儿。下次吃饭我就不叫您了。”

    他说完就转头去看鱼盛好了没有。

    靖国人的传统社交习俗不应该是一方劝诱,一方推辞,拉锯几个回合之后,最后推辞一方勉为其难地接受吗?

    明晷的脑海浮现出这样一幅场景:

    “您吃点吧。”

    “不了不了。”

    “就吃一点儿。”

    “算了。”

    “看在我的面子上,再吃一点。”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夏叶修,不讲武德。

    他斜眼瞥那盆热气腾腾的鱼肉——嗯,应该是酸的。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气定神闲地从瓜分二人组身旁飘过,姿态怡然从容,颇有神的风范。

    明晷房里有许多杂书,神鬼志怪、民间术式、星斗行规,不一而足。夏叶修闲来无事,也没什么考功名的追求,于是什么都看,喜欢的就精读细品,不喜欢的就浅尝辄止。他和他爹有共同的兴趣,都喜欢营造建设之类的木石之法。于是半个月之后,在泽元的帮助下,他就在明晷的屋子旁边造了一间小房子。穹窿顶,白砖墙。闪鳞蛇蛇蜕经鞣制等多道工序之后制成的浆液涂在外层。在阳光沐浴之下,五彩斑斓的弧面比彩虹更绚烂。

    屋内陈设和夏府的很像,泽元一眼就看出来了,但他没说,只蹲在一堆木料中间问夏叶修:“床造多大?”

    “你睡的话,”夏叶修回忆了一下大狐狸的原形,“长九短七吧。”

    “不,我俩一起睡。”泽元抬头望着他,眼里是不容辩驳的肯定。

    不能用“大孩子得一个人睡”的理由搪塞,也不好一口回绝,夏叶修无奈叹了口气。骂没什么用,打又打不赢,于是只能“嗯”了声。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泽元,他竟感受到一种“孩子大了再也管不了了”的老父亲一般的沧桑。

    “那就长九短八。”

    泽元得了允许,笑得明媚灿烂。夏叶修见他开心,自己也开心——狐狸很好哄,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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