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叶修还没跟上此人风风火火的节奏,就见他大步跨出客栈大门,继续干艰苦卓绝的正事。
只见他拖着两行鼻血,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张桌子,自己站了上去,笼着手大声喊:
“各位乡亲父老,我是清河镇的符瑀大夫,我家世代行医,从不撒谎骗人!这炼精馆吸取人的后天之精,对人的身体有大害处!大家千万不要被他们蛊惑了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闻声而来的道士扯了下来,一把摔在地上。
“哪里来的疯子!敢在潇湘渊撒野?”
“我不是疯子,我是大夫!你们自己在清河镇干了什么,你们敢当着百姓的面说出来吗?”
道士根本没到过清河镇,于是一瞬恍惚。符瑀趁道士发愣的空当冲进炼精馆,想到人群中央再次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却被百姓轰了出来。
“你别插队!我先来的!”
“对对对,后面排队去!别扰乱秩序!”
百姓义正言辞地维护自己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位置,对不公平的事件绝对零容忍。
符瑀被一群老百姓赶了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他铆足了劲儿冲锋了好几次,可老百姓将自己的阵营守得十分牢靠,不让那厮有丝毫突破的机会。
“求大家一定听我一句劝啊!清河镇如今有上百人因抽取真血染病,如今只能瘫在家中,再无半点自理能力。大家一定不要被眼前的小钱蛊惑,以免失了健康之后追悔莫及啊!!!”
符瑀在道士守卫的拖拽之下,拼了老命向人群喊出撕心裂肺的话。女人躲进男人怀里,嫌这江湖大夫当街撒泼,真是丢人。男人大骂庸医,不懂就别来瞎掺和。老人们拄着拐杖,一脸冷漠地偏过头。
有知事的道士听了符瑀的话,急忙三两步跨过来捂住符瑀的嘴,跟手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他丢出镇子,但一定不要伤及性命,因为上面有规定。
符瑀的头和脚都破了,触目惊心地流出鲜红血液,却还在不知死活地呐喊,希望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人能听懂自己在喊什么。可人们只关心何时才能排到自己,能早些拿到钱,回家办自己的事儿。
夏叶修:“他不想被丢出去。”
泽元:“你想帮他?”
夏叶修:“嗯。”
泽元:“好。”
待到两个押解的道士走到那一片无人空地时,泽元化身的道士从背后叫住了他们。
泽元:“霁月道长让我来拦住你们,他改变主意了,让你们把人放了!”
小道士:“什么?怎么可能,他刚刚还叫我们···”
泽元:“所以让我跑快点来拦住你们,怕他跑出去再乱说。而且他一个人翻不起什么风浪,下次在炼精馆看见他直接轰走就行了。这种人,咱们管他干什么呢?”
两个小道士合计了一下,认为以人心为上的霁月道长想得长远而且有道理,于是就把那厮放了。
待两人走远之后,泽元一把拎住符瑀的衣领,消失在无人看见的空地上。
符瑀猛然从天砸下,把正在抠脚的夏叶修吓了个激灵。
“哎呦呦···”
那厮捂着肩膀打滚,泽元缓缓飞下,十分优雅地足尖着地。
夏叶修正要说点什么,泽元马上开口:
“是符大夫不让我拉着他,他这一路都在挣扎,所以就只能砸下来咯。”
夏叶修大致明白了这个过程,丝毫不想掺和进来,怕越搅越乱。
他把符瑀扶起来,问:“符瑀,你说你是大夫?是清河镇的大夫吗?”
符瑀对夏叶修没什么敌意,于是回答:“符家医馆,祖上世代行医,将近百年。以针灸经络起家,主治创伤疾病。后来在我爷爷的手上发扬光大,形成以创伤为主,气血津液病症为辅的诊疗,更设有推拿、炼丹、点穴等特色疗法。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知道符家医馆,都来这里看病。”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有种骄傲和自豪。
“那你为什么不在医馆,偏偏要跑出来呢?”
符瑀叹了一口气,说:“因为镇妖司弄的劳什子炼精馆。炼精馆抽取人的真血,本来没人会去。他们就骗老百姓,抽取真血有利身体康健,后天之精能源源不断产生。我们大夫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人的气血产生耗损自有一套规律,抽取的真血不仅有气,而且有神。当气和神在炼炉过了一道之后,基本就没有了。后天之精能不断产生,这一点不假,可那说的是在平日的生活中,因为有正常的耗损,所以身体会有正常的补给。但是那炼精馆一次就抽四合的血,若是遇到青壮年,更是六合、八合的抽。有的老百姓为了钱,更是一天两次甚至三次去不同的炼精馆。你说,一个正常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他说到后面,竟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夏叶修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这个火炮一样的男子,原来是水做的。
“后来,有几个老百姓到医馆来,说是感染了风寒,我就抓了点常规的药给他们吃。后来他们自己就好了,我也没在意。可是两个月之后,那几个人上吐下泻,惊厥高热,看上去像急症,可能是外感,于是我以清利湿热等方法治疗后,他们再次好转。可是,他们后来反复生病,每次症状都不相同,数次施治后却不能完全好转,反而越来越重。后来,在医馆内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都是曾被抽取过后天之精的人,我和父亲束手无策,只能对症施治,却找不到病因。后天之精过渡耗损会引起人气血皆亏,成萎靡貌,但绝不会引起如此频繁得生病。也就是那段时间,物价疯长,原本一斗米只卖五文,慢慢涨到十文,最后居然要五百文。老百姓争相以卖血为生,无人从商从农。符家医馆承载不起越来越多的病人,再加上根本治不了这种怪病,惹百姓唾骂,只能草草关门。我外出寻找治疗药方,路过潇湘渊看见这里竟然也有好几处炼精馆。当时气儿不打一处来,老子上来就想骂人!”
他咬牙切齿,恨不能拆了那些妖魔之地。
夏叶修说:“这里的人看上去都不像有毛病的样子,你说的病人是不是真的和炼精馆有关系?”
符瑀:“你看到的只是当前,我记得在炼精馆出现三年左右人们才发病。而且说来也奇怪,那些人生病之后却不会死,最后哪怕瘫在床上,只要有食水供给,都能吊住一口气。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一个地方,照理来说,重病之后人的身体往往每况愈下,所谓病来如山倒,山都塌了,那些水流、花草还有活路吗?医的源头是巫,这让我不得不去联想,这是不是一种诅咒——受尽千般折磨,却不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