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妖·孽 >第73章 终结
    泽元问他:“老神仙,你多大了?”

    谛辛:“六千多岁吧,我记不清了。”

    泽元:“那你会陨落吗?”

    谛辛:“会吧。天地终有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神仙,总会有湮灭的那一天。”

    他在人界的亲朋尸骨早已化土,和他同时代成仙的元神大多凋零。他的归宿也只有陨落而已。

    泽元:“你想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最想见的人或者最想做的事吗?”

    谛辛:“没想过。”

    泽元:“我想过。”

    谛辛刚想说你跟明晷一个德行,明明是自己想说却来问我。

    可他立马接上:“我想见见谛辛。”

    谛辛心里一震,口里却无风无波:“为什么?”

    泽元盯着他,:“惩戒之神,是每只妖闻风丧胆的存在。我倒希望自己的生命最后是他带走的,而不是死在乱七八糟的人手上。”

    谛辛:“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死,而不是得道成仙。”

    泽元突然笑了,像听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一样,笑着笑着眼里闪出点点泪花。

    “我是未来的妖帝,你见过哪个妖帝成仙的?”

    历来妖帝,弑杀成性,罪孽深重,下场凄惨。

    泽元看着他微微怔愣的脸,又笑了:“你这个小小山神,肯定连谛辛大人的名字都没听过吧?”

    谛辛垂眸,一排眼睫投下浅浅阴影,他笑着说:“是啊,我不认识他。”

    他今晚笑了这么多,以往几百年笑的次数加起来都没那么多。他自己也疑惑了,思绪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胡乱伸出手,手指贴在烛身,等来一滴浅色滚蜡,淌过半圈指节。

    有点疼,真好,还知道疼。

    泽元拾起那只沾了蜡的手,虔诚低头,在瞬间干成薄膜的蜡泪上轻轻一吻。仿佛蝶翼轻扇,絮雪擦肩,无声息,无始终。

    “疼吗?”他的气息喷薄在指尖。

    谛辛忘了抽手,似乎手上的感觉比疼更甚,能连贯心脏的,密密匝匝的揪灼感。下一刻,他忘了回答。疼吗?疼的。可又不只是疼。失了回答的时机,他就再也想不出答案,只能被沉湎在这一点烛火之中,焦灼着做飞蛾还是回到黑暗。

    夜深,泽元蜷在他的虎皮被窝里,一脸清醒。他只是委婉地说自己睡不着,谛辛就主动说给他讲故事催眠,泽元惊喜坏了,忙掏出小枕头趴好了。上古的故事一个比一个血腥,谛辛讲得跟唠家常似的,泽元却越听越精神,顺便将几个巨怪猛兽纳入了成年阴影。

    谛辛记得那天是个大晴天,他和明晷一起去做这三百年来最大的事——终结一代妖帝螣亦。越是这种大妖孽,对于刑罚和时间的要求越高。以往没有明晷或者他一个人去施刑的时候,时间精确度大约在一盏茶,只要在这个范畴,就不算失职。而惩罚螣亦,要求时间在一念。

    螣亦似乎早料到自己在在哪个时候会死一样,她静静站在猿翼之巅,满片白皑皑中,她一身红衣,宛如新嫁娘,头上手上繁复高贵的首饰既代表灵蛇族,也象征帝主。看到谛辛和明晷,她一点都不惊讶慌乱,只是笑。

    她凝眸望着谛辛,语气带着挑逗:“比妖还冷血残酷的谛辛大人原来生得如此温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逍遥散仙。”

    她曾在别人的眼眸中见过这位神明,没有现在那样威严肃穆,这个想法让她感到放心。

    谛辛并不回应她,只是自顾自照着《万妖功过簿》一字一句地念:“灵蛇族螣亦,上古二十三年生,雌,今一千六百八十三岁。自成妖以来,共屠一万五千八百三十八人,伤四万八千二百一十九人,欺零人,诱三十八人。可有漏余?可知罪?可伏法?”

    螣亦轻声笑着摇摇头:“这么多?我自己都算不清了。”

    谛辛继续:“雷劫九十八重,风劫四十八阵,雨劫三百五十点,火劫天罡。可有异议?”

    螣亦不再笑,她坦然答:“没有。”

    明晷:“行刑时间为壬戌年辛卯月午时一刻三念,沙漏计时。”

    沙漏悬浮于半空,沙流细均,将每一念都度量得极其精准。

    螣亦眼角滑下一滴泪,突然呕出一口鲜血,竟是自尽!

    “我···我不想受苦,我听说雷劫···很···能劈开好几个洞···还有风劫···能刮下皮肉···我···”

    时辰未到,两位神仙也只能看着她慢慢跌坐在雪地,鲜血流在冰面,立马冻结。

    时辰已到,风雨雷火同时在一具死尸上肆虐,直到完全看不见半星残骸,可熊熊烈焰依旧不停歇。猿翼上空风雷交加,仿佛遭遇最恶劣的天气,所有妖孽都知道今日是妖帝的受刑日,纷纷出洞,化了原形,嚎出最哀厉的声音,为妖帝送行。一时之间,猿翼好似炼狱。

    半个时辰的行刑过程之后,风雨散去,阳光却久久不能冲破厚霾,猿翼笼罩在死寂沉郁之中,仿佛失了生机。

    “走吧。”明晷叫他。

    “你先走吧。”

    “你要干什么?去看泽元?”

    “不,我去清池沐浴。”

    明晷没说什么,他觉得谛辛慢慢变了,越来越不像个神仙了。

    清池的水能荡涤世间的一切污秽,只是里面没有任何活物,也没有波澜,只有一团深不见底的黑。谛辛脱去白袍,沉在水中近一个时辰才上岸,换上从人界买的衣服。人界的衣服简陋粗糙,色泽偏暗。谛辛换上之后如深山的某个隐士,莫名让人想到松涛和柏木。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息,确认再没有丝毫雷雨□□交缠的味道为止。

    回到半莲峰已近黄昏,漫天都是肆无忌惮的红,可饶是如此,也没有那汪冷泉透出来的红惊心动魄。谛辛想都没想就跳入水中,将奄奄一息的白狐捞起来,白狐下腹正中有一处孔洞正在流血,周围的皮肉被水泡的翻起。

    谛辛灌注术法为其疗伤,渐渐的,他醒了。

    泽元耷拉在谛辛肩头,声音喑哑:“她死了,总算是死了,我解脱了······”

    谛辛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到肩膀湿热。

    “我应该开心的,我一直都盼着这一天呢···可是,我的心为什么这么痛···娘亲,娘亲···”

    “从小,她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不然她就会打我,荆棘鞭抽在身上真的好痛,我最怕她打我的脸,因为很容易抽到眼睛,眼睛流血之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连躲都不找不到方向,就会撞到周围的瓶瓶罐罐,它们摔在地上砸得噼里啪啦的,我就更害怕了······”

    “可是她有时候很温柔,天底下所有的娘亲都比不上,我办了事回来都是一身伤,她就给我敷药,教我如何自愈,还会给我烧鸡腿······”

    “你知道吗?我恨她,可是我好爱她······我不想她死······”

    谛辛柔声说:“我知道的。”

    他再没有软弱地流下一滴泪,反而咬紧牙关,神情决绝:“她的夙愿就是稳固鱼梵在妖界的地位,我一定会帮她做到的,甚至比她做的更好,一定,一定······”

    谛辛轻叹口气,他不想说任何话,因为他知道他没有任何立场。

    从那以后,谛辛总是能在半夜看见满身伤的泽元跌撞进冷泉,那是他疗伤方式的一种,泽元性属水,体寒。在冷泉之中运法是最高效的疗伤方式,但同时,冷泉的寒凉之气对皮肉是极大的考验。这么多年,泽元早已习惯,因为只能习惯。

    “山神,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打败翼族首领和大统帅了,翼族现在归我了······”

    “山神,我昨天刚把青峰山铲平,现在我的部下到那里安营了······”

    “山神,槐江的三支战斗军队都败在我的手下,现在已经被我收编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山神······”

    “山神······”

    谛辛起先还会在天上看他在做什么,后来就失了观瞻的兴趣。他常常会想,还是那个时代成神容易一些。就拿他来说吧,不过最后打一场架打死了,就阴差阳错的成神了。

    思想境界,觉悟慧根?不存在的。他一个刽子手,要什么觉悟?只不过在神仙堆里面混久了,看事情看的比较开,心绪情感起伏小而已,再加上时常听那些所谓修为精深的神灵讲这讲那的,境界自然就高。

    一咬牙一使劲儿的事儿,熬过了就成神,而像泽元这种长期经营某件事的,除了疲软,他不知道还剩下什么。或许,他只是为了完成而已。

    有几天泽元没来,谛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在半莲峰等着。明明在等,却跟自己说没有期待,明明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对方在做什么,偏偏不看。

    几天之后,泽元失魂落魄地上山来了,走上来的。对于一个手眼通天的妖孽来说,上山用走基本和吃饭数米粒一样,都是没什么意义且完全多余的举动。除了这两样,那只剩下一种可能,他在犹豫。

    他看到谛辛之后明显怔住了,从来伶俐的嘴皮子竟然没办法打开。谛辛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收敛,不要表现出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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