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元的脸色有点难看,而寂渊足尖点在一块磐石上,稳当得如同一座老君像。
“泽元,你那一套蛊惑之术对我没用的,我承认自己有欲望,可是却不会被自己的欲望吞噬,因为我能自洽,能承认自己的欲望,并且不以之为心魔。”寂渊冷冷地说。
泽元笑了:“看来你是卑鄙得坦荡光明,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寂渊:“我不想跟你争辩‘卑鄙’的定义。你若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人在各个阵营,自然忠于自己的道。”
泽元:“那咱们就试试别的!”
泽元说着便现了原形,杀戮之力的最好施展方式就是以最原始的形态攻击。白色大狐和雪山的白色盛景融为一体,唯有血红色眼珠和尖黑爪牙昭示最凶悍的战斗力。寂渊将青锋剑置与胸前,提起最浑厚的真气,准备和这妖孽决一死战。
天地倏然变色,雷电仿佛有灵一般在猿翼上空响起,大风夹杂雨雪扑簌簌落下,猿翼充斥肃杀冷寂之色。
今天,总有一个人要倒下!
一人一狐不遑多让。剑光翻飞,爪牙肆虐,一时分不出谁更锋利。大狐魁梧,有力拔山兮的雄壮气势,道人矫健,剑剑狠辣。一招一式都是夺命的打法,两人对彼此都恨入骨髓,一心想置对方于死地。一时之间,猿翼阵阵雪崩,大块雪片横飞,风雨摧残破损皮肉,疼痛钝直钻心,让双方渐渐疲软。
半个时辰后,泽元单足立于冰柱之巅,平复紊乱急促呼吸,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寂渊以剑支撑跪在雪地,膝盖被雪深埋,体温急剧下降。
双方都是强弩之末,任何人上来打一拳都招架不住。
“你不是被破髓针伤了吗?”寂渊微弱声音散落在风雪之中。
“是啊,不然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跟我打这么久?”泽元的声音同样虚浮。
谁能率先恢复一丁点儿体力,谁就赢了。两人深谙这个道理,没再继续说话,而是任脉息流转,神思归位。
不远处有人深一脚浅一脚踏雪而上,两人沉浸在自身的修复中,谁都没能注意到。
某片雪花零落在发顶之后,泽元缓缓睁眼,眼里是幽深的黑和无尽的空——寂渊,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仅能汇聚两成妖力,可这已经足够了,足够一个凡人永不超生。微黄的光在手中慢慢变亮,周围的雪片在光晕的影响下融为水滴倏地落下,近处的风都不敢靠近,在泽元手边打了个旋后缩向别处。
寂渊擦了一下眼角的渗血,视线却依旧模糊。在天寒地冻中,真气的流失让他的皮肉承受不住,他没能在严酷的环境中修复,反而伤情加重,愈发颓圮。
泽元眼神一凛,一手向前,一大团黄光朝寂渊砸去。泽元眼角含笑,终于除掉他了。
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泽元眼角的笑猛然冻结,脸上肌肉瞬间被冰封,他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夏叶修挡在寂渊身前!
他疯了吗?
泽元的动作比思维更快,他一个箭步飞身上前,竭力拉开夏叶修,可是术法快过自身速度,夏叶修被击落猿翼。泽元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中轰然一恸,顿感天塌地陷——
夏叶修,不要死!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是不老不死吗?
泽元顾不上这么多,一直追到无妄水,想都没想一头扎了进去。
猿翼顶峰的寂渊被同门及时救下,只是这双腿再不能走远路,每逢雨天必痛。这已是后话了。
被血染成粉色的无妄水中没有见到少年的身影,妖帝肩胛的伤口从此留了疤。
此次奋战之后,双方伤亡惨重。猿翼没有被攻占,妖帝也没有被擒获。修真界却认为自己占了上风,因为泽元受了重伤,这在以往的大小战役中从未有过,寂渊成了修真界的标榜人物,提前定为青云门的下一任掌门。
修真门派众多,此次集结大部分丢失肱股,只能回去修养,十年之内恐再难有大作为。而妖界不过猿翼和其周边的妖物凋零,只要泽元还活着,妖界仍是一个强大的整体。
泽元闭关半月后身体痊愈,只是精神恍惚,神志有些不清醒。
“妖帝,您要去人界走走吗?”阙玉试探性地问道。
钦原见他不说话,于是接着问:“最近天气回暖,五峰山和昔子川的桃花都开了,有许多人在那里放风筝,妖帝去看看吧。”
泽元眼神空洞,呆呆地望着燃得像鬼火一样的人鱼烛,许久才开口:“找到谛辛了吗?”
阙玉和钦原无奈摇头。
“夏叶修呢?”
摇头。
泽元盯着那对烛火太久没眨眼,眼泪倏地滚落。
“那你们进来干什么?”泽元的话十分平静,听不出起伏。
阙玉和钦原没来由背上汗毛倒竖。
突然,泽元拂袖一掀,阙玉钦原被狠狠砸到花草墙面,仿佛两只被主人嫌恶的没用宠物。
“滚!”泽元声嘶吼道。猩红眼白氤氲,散乱发丝澎湃,仿佛要拉人下地狱的恶鬼。
钦原和阙玉只能一瘸一拐地互相扶持出去,不敢回头看泽元一眼。
狗屁神灵,一点都不灵验,明明自己呼唤得这么用力,为什么谛辛始终不出现?
可是他好像忘了一件事,谛辛从没有在他面前承诺过任何东西。自始至终都是他在说,他在等,连每次离开他都会告诉那个神自己过多久会再来。陪伴是他强求的,礼物是他要来的,直到最后谛辛都不肯跟他说声再见······
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阴险狡诈,自私贪婪···论人的缺陷他可以细数三天三夜。夏叶修身上的缺点不多,刚好是他讨厌的那几样。其中最致命的就是背叛。
他似乎也没有搞清楚,夏叶修从未承诺不伤害他。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将自己对谛辛的情感寄托在他身上,以为能诱惑逼他就范,却从来没问凭什么。
他好像一直都在痴心妄想,好像从未被选择。他只是本能地想离光近一点,可是永远摆脱不了身后的阴影。是不是他从来都属于阴暗,从生到死?
泽元僵硬地挪到烛台边,一把撂倒燃烧的烛身,如豆烛火立马肆虐成烈焰,将一屋子有灵性的家具焚了个干净。泽元慢吞吞走出房间,随便找了处避光的洞穴,化为白狐缩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