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半步上云端 >第九十九章
    炸毁行宫是死罪,我却没有进牢狱。

    禁军统领燕小司将我带进了王宫,我上上下下瞥了他一眼,没能探出几分异样。他对白端恭敬有加,我曾以为他是安插在回王身边的“自己人”。

    可瞧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估计早被回王策反了吧。

    我跟在燕小司的身后,但见他半路支走其他禁军护卫之后,七拐八拐地推开清幽的冷宫大门。

    静谧深深的庭院中,满目桃花盛放出澄澈的香气,许是这两天刚下过绵绵细雨,树下有个人影正埋头鼓捣浸湿的泥土。

    燕小司的脚步就停在门前,做出个“请”的手势,待我前脚踏进庭院,他后脚便合上了门。

    尽管燕小司没有言语,动作也很轻,但还是惊动树下埋头挖着什么的人。

    那人冷淡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待触及他的目光时,我浑身一怵,自心中产生凛冽寒意。

    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盯着他,木着一张脸说出了没有声音的三个字:“晚上好。”

    他听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该说王上好吗?”

    “都、都好。”我差点想咬自己的舌头,胆气这么小,怎么连囫囵话都不会说了。

    他却笑逐颜开,朝我招了招手,我走上前,便见他从泥土中掏出一坛酒:“这是孤酿的桃花酿,就是时间久了点,你尝尝看怎么样。”

    言语中带着几分自豪,接着絮絮叨叨的说着酿酒的过程,说他这双手除了骑马弯弓,也会些巧活,尤其酿酒。只因他爱的那个人,嗜酒如命。

    “孤也没有别的愿望,唯一不甘心的就是这几坛子酒。”回王手底下不停,还在挖:“不知道你酒量如何……”

    我盯着积攒着泥水的酒坛子,还有鬓边掺杂着银霜的回王。

    盯了一会儿,抱起一小坛仰头喝了,又去拿另一坛,等喝到第三坛时,回王止住我跃跃欲试的手,倏尔问我:“孤这儿只够给你喝几坛的酒,你得先告诉孤,你到底是谁?”

    有酒气壮胆,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跟他编:“回王上,我其实是叶家收养的孩子,因为模样和一个小姐很像,就成了名不见经传的老五。之前不务正业的游荡,没少让母亲和兄姐们操碎了心,如今见叶家承蒙垂怜,我便动了歪心思,想混进王都谋求个一官半职。没想到误打误撞,进了宫,当了禁军参领。”

    回王听罢,笑了笑:“说的挺好。再赏你一坛。”

    我接过,没动,只是说:“王上,卑职酒品不怎么好。”

    “怎么个不好法?”他饶有兴趣地抬头,幽深漆黑的眸子看来。

    “喝多了闹腾,怕惊扰到王上。”

    没等将酒坛递还,霎时,头晕目眩,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回王的声音在耳边变成了嗡鸣之声,他似在笑我喝得过着急,这酒埋在树下有十几个年头,可不就冲。

    十几年的桃花酿?胸口陡然升腾出一股撕裂身体的灼热感,抓心挠肝,比实打实的受伤还要难以忍受。

    我咬紧牙关,在浑身抽搐前,咬破舌尖,凤血种脉带来短暂的清醒,我看到回王的眸子渐渐幽邃,像是无垠的深渊在凝视着我。要是这次在他面前醉倒栽了个跟头,下一刻便是叫我的尸体横着出去。

    我缓缓地、吃力的半跪下,“轰”一声,脑海像炸开了一样,眼前的景致迷离又虚幻。

    但见回王站起身,随意踢了我另一只勉强撑住身体的脚,力道大到使我兀的跪下并拢双腿,我努力使自己不倒下,身体犹如漂浮在虚空之中,沉沉浮浮……

    不知过了多久,他就这样背着手睨视我挣扎抵抗,我终于慢慢感受到天与地的存在,意识重回到脑海,只是身体还没有重量,感觉不到微风中糅杂的丝丝凉意,只是鼻腔中填满桃花酿的味道。

    不是微妙的清香,是混着泥土腥味的酸涩的味道……

    闭上眼,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再猛地睁开眼睛,所有的黑暗悉数退散,身体的重量终于回来了,同时微风中糅杂的凉意,如一瓢冷水将我从头浇到脚。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头顶压力骤增,募地俯首,额头触碰黏软的地面,道:“请王上恕罪。”

    这就是王权,叫你痴,叫你醉,叫你命悬一线,生不如死。

    我喘息了片刻,看着地上的手,因用力过猛深陷泥土。

    这才是我。我做滕摇的时候威慑十二州,做叶扶的时候逍遥惬意,唯有此时此刻,方唤醒内心的胆怯和战战兢兢。

    我不是没有畏惧!

    我一抬头,面前是一脸透骨寒意的回王,或者说……掌权者。

    我到底该如何撼动这尖锐根深的王权?

    无数回答蜂拥而至,无不是抨击我的天真。

    顶着冰凉刺骨的目光,往后一坐,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管这些答案有多繁杂,我现在只有唯一的一件事情可以做——冷静。

    如果今天不死,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便慢慢来探。

    我站起身,恭敬地施了一礼,重新拾回勇气和傲骨:“方才在王上面前献丑了,即便王上不恕卑职的罪,卑职还是斗胆想问……”

    他深褐色的瞳孔照出我此时的模样,青衣长衫,周身像脱了一层皮似的虚薄。我又咬了一下舌尖,让唇角现出触目惊心的红,不管叫什么,我都是步遥,倔强起来叫人头皮发麻。

    “卑职何错之有?”

    我问出这话,心不虚,甚至感到痛快。

    也不知地面的泥土有多厚,我踩在上面如云端漫步。

    跪久了,还是站起身好。

    “督办不利,炸毁行宫。”回王一字一句的吐露,忽而话锋一转,笑容也变得诡谲莫测:“你以为孤想说这些?”

    我微微仰了仰脖颈:“不然呢。”

    “若你刚才就这般昏倒,或者跪着哭着求孤,孤便能把你同酒坛子一起埋进土,滋养这株桃花树。”他望向遮天蔽月的桃花树,末了,逸出淡淡的嘲弄。

    果然,他刚才就是想置我于死地。

    “卑职怕玷污了王上心中的圣洁之地。”我看见树外的朗月微光,四周的景色犹如静止般,只余下一片模糊。

    “你倒挺能诡辩,能屈能伸,不失为良才。”回王搓了搓满手的泥土腥,目光一凛。

    我向来不会把后背交给猜忌之人,一察觉背后有轻微的破空声,且实力远在我之上,要是按照正常比拼,三个我都未必能抵挡下一招,便本能的使出身不缚影,脚尖刚落到百步之外,猛地撞见回王略有深意的目光,直觉告诉我: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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