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半步上云端 >第一百五十章
    眼睁睁看着戴着噩梦鬼面的身影,消失在红砖绿瓦花灯如昼之下,伸去的手被君尽瞳从身后环抱着、紧握着,一点点由指尖包裹住掌心,他的手滚烫,传至我心底,却是冰凉的。

    大傩节的夜仿似注定了不平。

    年轻的左相在君尽瞳面前一撩衣袍,单膝跪地,姿态娴熟地仿似从骨子里散发出谦卑恭谨,要不是亲眼所见,还不知道旁人都是这样与他行礼的。

    “萧山那边动手了。”

    我皱眉:“什么动手了?”

    “帝后。”左相瞟了我一眼,没有回答。继而看向君尽瞳。

    君尽瞳就这么任由她喊我“帝后”,只是若有所思地揉捏着我的手,长长的睫毛往下一敛:“你们也准备准备。”

    我抬脚拦住作势要退下的左相:“萧山要动什么手?”

    问的正是时候,原本喧哗的街市突然响彻轰鸣声。

    汹涌的人潮刹那间呈蚁兽四散的状态,我知道这是“萧山动手了”的意思,在大傩节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看君尽瞳和左相的神色,这点“小把戏”似乎尽在掌握中。左相虽然顾虑着我的情绪,不与我透露半分,可从她和身边人的脸上,还是能看出一些细枝末节。我咂摸:“看来萧山要反啊……”

    反字于帝王来说,本是禁词,然而自君尽瞳继位以来,遭遇到的谋反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他见我用如此讥诮的口吻说着,却没有生气,只开口与我道:“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

    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多了,一时半会儿不觉得害怕什么。当年和云桑直冲云霄,和傩宫决以死斗,我都没怕过。他这么一提,倒有些怀念。

    那些纵情恣意的日子,居然成了现在偶尔感叹的一个念想。

    我看着君尽瞳坦然自若的模样,垂了眉眼,倏然觉得自己之前真的有罪过,不记得那会儿是不是也这般……轻佻怠慢。

    将肆意妄为当作纵情恣意,将无所顾忌当作率性而为。

    我仰着头回忆,站在惊惶哀怨的人群中,好似有那么一些印象,曾以为执剑走向辉煌,背后却是人们噤若寒蝉的眼神,比起畏惧我的名声,他们更怕我看轻那些煞费苦心才得来的平静。

    哪怕那再平凡不过了。

    就像此刻的君尽瞳一样。明知道萧山要反,还偏要设个局,拿整座城的安宁,让萧山自投罗网。

    他是闻名遐迩不可一世的主棋者,是能看透大势掌握大局的知命之人,亦是这座城敬重万分仰慕无比的帝王,连他都愿意拿整座城去搏一搏,旁人有再多的不情愿,似乎都成了“不通情理”。很多时候,我明明那么会审时度势,可只怕世间人心再无温柔与善意,便能让我不管不顾地说出一番话。

    “我不担心。只是觉得把这么多人搅合进来,有些不地道啊。”

    年轻的左相没有抬头,在她身后低眉顺眼的胡季楼主却猛地一怔,宛若呓语般低低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步遥……”

    很多年前我和胡季楼主上课偷吃零食的时候,她就时常用弯成招财猫似的眼缝去瞄老师。如今她的眼睛只剩一汪泓水般的平静,见我寻声望去,也只是淡而恭敬的道:“帝后多虑了。能帮陛下拔除隐患,也是他们的荣幸。”

    在她们嘴里的“帝后”本该是嫁娘才对。她是顶替我进宫的人,也是君尽瞳在她与我之间,被选择的那方。可君尽瞳却默许她们这么叫,像是要抹杀掉嫁娘的过往,将我扶到原本的位置上来。

    说来可笑,兜兜转转的逃离,我还是过上最讨厌的生活。

    君尽瞳牵着我的手离开街市,快到城墙楼的时候,子时也到了,我上了城墙楼,听他在耳边又说了个消息:“滕龙走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尽管按“臣为君纲”来说,滕龙算是叛离……

    不知道师兄是去还是留,以他的脾气秉性,多半要守着滕家最后的荣耀。我瞥他:“你我现在都命悬一线,你觉得这能吓唬到我吗?”

    “我不是要吓唬你。”他就这样握紧我的手,任我攥紧后的指尖压到掌心肉,“你心思坚毅,既然做了,就不怕威胁。更何况你那师兄,向来是个油头,不肯妥协不说,还偏教人挑不出错,他与我争锋相对这两年,在外人眼里,只当是我不明智。这次滕龙再三请求滕王公出征,被我连连拒绝,他的叛逃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他走了也是好事,免得外头说滕家一家独大,你空占着后位却身无所出。”

    他这般一说,我倒有些许不安,皱着眉:“你现在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一切是我咎由自取。”

    “你怕?”他定睛问我。

    我道:“怕啊,你这个人心性果决,城府又深……”

    一句话没说到半句,他俯身过来,一低头,含住我的唇瓣。

    我一推,打算扇他个耳光下城墙,哪怕被萧山的人堵到跟前,也好过在他身边受辱。耳边却是衣袍一振,他将我从背后拥住。我实在搞不懂叛乱在即,他哪还有风花雪月和逗弄我的心思:“你到底要怎么样?”要死要活,也不给个痛快话。

    君尽瞳讪笑:“若我此刻带你下去,被万箭射穿,算不算同生共死了。”

    “不算!”我转过身,抬眼仰望他,月色在身后,将他神情照的寂寞而悲怆。

    多年之前我在云巅之上,夜空之下,就看到他流露过这副表情,旁人道他是瞎子,是妖怪,连他自己都这么以为。可我们已经回不到当初了。

    我被他这副表情弄得有点楞,对背后偷袭的萧山人毫无防备,眼前一阵风过,有人挡在我身后,被一记闷棍擂在头顶,鲜红的血顺着他额角和俊美无俦的侧颜,流了下来……

    “步遥,”他低着头,嘶哑嗓音,“我们说好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偷袭的萧山人,被我裹挟着滔天怒火的一掌,轰下了城墙楼。

    没想到,心里已经时过境迁,手下还本能的要护住他。

    他牵住我的手,掌心温度让我煎熬。

    这夜,王宫的风与月,糅杂着恨与念,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矛盾。

    在黎明快要降临之际,耳畔的喧闹即将尘埃落定,君尽瞳带我回到朝霞宫。等宫里彻底平静,没过多久,君尽瞳便离开了。

    我知道他是收拾残局去了。

    在朝霞宫静心等了两天,两天时间只无所事事的泡药澡,他对我也尤为放心,可能觉得我再厉害,也没有力气走出城门口。更别说他早命人封死城门,让白端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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