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半步上云端 >第一百五十七章
    现世。

    B市迎来了最暖和的冬天。

    街上年味儿浓厚,下过一夜雪的街道,还未见着日头,便化了个一干二净。

    阳光如约而至,照在由废弃福利院改成的疗养院,透过轻薄旖旎的纱幔,映在雪白色的病床上。

    那床上睡熟的女子睫毛颤颤,仿佛下一刻便要睁开眼似的。

    在一旁打瞌睡的男孩儿揉了揉眼睛,眉目间带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与稳重。

    “小姨?”

    原来是错觉啊。阳光下飘舞的轻尘,让她看起来像是要醒来。只是氧气罩吞吐的白雾,“滴滴”响着的仪器声,都没把她唤醒。她仿佛睡了很久,久到太阳升又落,瓶子里的泡桐花换了一茬又一茬,自己又长高了几分……这么久了,她依旧躺在这儿,任时光缓慢爬过不老的容颜,经年如一的安详。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男孩儿皱眉道:“苏月半,你跑到哪里去了?”

    女孩名字叫月半,但其实并不胖,甚至有些高挑纤瘦,只是脑袋比较小,大眼睛在巴掌大的脸上滴溜溜的转。见病房里只有男孩儿一个,登时松了口气,要是让那些大人们逮到她乱蹿,免不了一通说教。

    虽然面对男孩儿也未必好些。

    “君玺,你不要跟大人们说哦,我去隔壁看漂亮叔叔了。”

    “那不是叔叔。是爷爷。”按辈分来说,确实该这么喊的。

    苏月半喃喃着:“哪有这么年轻漂亮的爷爷啊……”

    她所见的爷爷,无不是老态龙钟的模样,岣嵝着身躯拄着拐杖,脸上还有皱纹和黑色的老年斑。哪像隔壁的漂亮叔叔,干干净净的,嘴唇抿起来的样子,就显得温柔宽厚。

    微风卷起纱幔,露出澄清如洗的天空,雪后的天依旧那么蓝,这样的好天气,怕是会晒着床上女子的皮肤。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便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一个拉扯被风扬起的纱幔,另一个细心体贴地掩好被子,就在他们忙手忙脚做这些的时候,门再一次开了。

    相较前几年,及腰的长发换成了简洁干练的短发,面容依然是素面朝天的秀丽,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如今的叶真成熟中带了些体贴的润色。

    身后跟着西装革履的君决,他单手微微扯开领口,眉头皱成恰到好处的严肃,见两个孩子在床头床尾忙碌着,不禁瞥向床上躺着的女子,恍惚有种错觉——等了那么多年,她终于要醒了。

    可这种错觉很快被接下来涌进来的人打散。

    “她醒了么?苏月半,你是不是闯祸了?”

    苏涔还是穿不惯束手束脚地西服,他的衣服却永远合适又贴身。只见他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牵着月娘的手撒娇道:“要不咱再生个小棉袄吧,我觉得这丫头漏风。”

    “要生你生。”月娘从小在异世长大,没想到比傩教更残酷的,便是生孩子了。她自觉内心强大,可冰美人到底还是在这事上流了泪。止痛棒过敏的,唯她一人。天知道她究竟忍下多大的苦楚,才把苏月半这倒霉孩子生出来。

    之所以叫月半,是因为她养胎的时候不懂,愣是被苏涔喂胖了二十斤,到最后胎大难生,苏涔慌得脸都惨白了。

    “第一次当父母,没有经验,你看咱们也是给真真起了很好的教育作用,下次一定不会这样。”苏涔挠挠头,见月娘冷下脸来,便又死皮赖脸的黏上去,松软的头发在她颈间蹭着。

    “好媳妇儿,咱不生就不生。给小棉袄养胖了,也就不会漏风了。”

    “孩子都生了,还那么爱撒娇。”叶真对苏涔这股腻歪劲儿很是不感冒,迎着撒落地面的阳光,走到床头,玉手轻抚女子的脸颊,每一次带着希冀,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还是那么贪睡,像年幼时看见的,水泥墙下蜷缩的猫儿。

    那么柔软、惬意,不管外面发生多大的变故,依然睡个香甜。

    合上门,这间屋子便热闹了起来。

    苏月半依然是皮猴子般上蹿下跳,闹个不停,被安静看书的君玺翻了好几个白眼后,竟是泪汪汪扑进叶真的怀里告状。

    “大姨。”

    “怎么了,儿媳妇?”叶真对月半小棉袄喜欢的紧,平时有事没事就带着她。连君决都说,她对苏月半的喜欢凌驾于君玺之上,喜欢到就差没逼苏涔过继给她了。

    叶真却嗤之以鼻,谁让君玺那小子除了看书啥都不会,看得还都是些天文星象之类的。

    她小时候可没这么老成,还会和步遥玩些老虎棒子鸡的游戏呢,只不过挨打总是苏涔,在她微薄印象中,只有步遥赢后得意的笑……

    她从未见过有人笑得如此畅快,恨不能将整个牙豁子露出来,双眼弯成漂亮又细溜的小月牙儿。

    “大姨又在发呆了。”怀中的女孩儿扬起脸蛋,喃喃的道。

    苏涔伸手将自家女儿捞过来,笑了,露出小红肉:“老爸有个办法能制服君玺那小子,你想不想知道啊?”

    “什么办法?”

    “这年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他们家的男人都怕老婆,不像你爸我男子汉的风采从未变过,所以要想制服君玺这小子,首先得从内部打入,将他早日捏到手上。”

    “你倒是头回聪明了。”叶真难得赞同他的想法。

    正当苏涔洋洋得意,传授女儿御夫之术的时候,顺手接过月娘递来的一杯水,刚要猛地灌下,立马嚎啕:“媳妇儿,好烫,好烫!”

    “闭、上、你、的、狗、嘴。”

    “好勒好勒。”不住的赔笑。

    今夜是除夕夜。

    按照惯例要在这守完岁再走,大人们轻车熟路地打起了麻将。

    苏涔放下话:“小爷今年要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君决微微看去,面部线条柔缓了几分:“你再输,可就连输三年了啊。”

    “你大前年还将手表输给我呢。”娇气的小爷哪吃得了这亏。

    “你大大前年输得只剩裤衩子了。”

    “你大大大……哎哎,媳妇儿,轻点,多疼啊。”

    “大什么大,还打不打了。”月娘凝眉。

    “打!”

    你一言,我一语,麻将场上好不热闹。

    而在一旁看书的君玺只觉得吵闹,他忍无可忍地合上书,四下瞅了一圈,苏月半这丫头又溜出去了,准是去了隔壁。

    “小姨……”君玺趴在床头,不敢惊扰到床上的女子,只是隔着萦绕白雾的呼吸机,看着她安静睡熟的模样。听护士们说,她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余生都会躺在这方寸地方,也看不到他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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