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统一天下不能靠谈恋爱啊 >一 安乐 第一章 晏君有女
    昱历三百五十年,二月惊蛰,晏国豊都刚下过一场雨。

    雨雾渐散,天朗气清。青砖灰瓦的纵横街道间,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清新湿润的气息,像是柔软的春天在蓬勃生长,挠得人心痒痒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吸吸鼻子,满足地长叹一声。

    一个一身喜庆的红衣裳的胖胖小姑娘便是这么做的。她探出头去,被屋檐上垂挂着的一串断断续续的雨珠子砸了个正着,捂着眼睛退回来,皱起鼻子狠狠地吸了口气,皱成一团的小小眉眼马上就成了满脸笑意。她猛地一抹脸,蹦起来便往后跑去——

    “阿云,雨停啦!”

    整个街巷都仿佛被欢欣雀跃的一嗓子唤醒了。沿街的门窗一扇扇打开,街坊邻居们开始张罗起来,嬉笑打闹、搬动东西的声音惊起了一群麻雀,哗啦啦地从屋檐上飞起来,盘旋着掠过片片街道。

    初霁的豊都,鳞次栉比的房子顶着玲珑别致的尖尖角,每一片灰黛的屋檐下都挂着淅淅沥沥的水帘。街道在流云散去的天空下一点点亮堂了起来,也逐渐溢满了眼见春雨初停而满心喜悦的人们。

    “好了好了阿彤,嘘!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是偷溜出来的吗……”

    被称作“阿云”的清瘦少女压低了声音,还想捂住阿彤的嘴,无奈那小姑娘跑得太快实在追不上,于是她只好……捂住自己的脸。

    完了完了,毕竟是晏王宫附近,要是被阿彤这一嗓子惊动了旅贲,发现两位公主殿下居然在受罚于祠堂思过的时候偷跑出来,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赶紧跟着往屋子里跑去,可到底不放心,又回头快速扫了一眼街上逐渐流动起来的人群。

    等一下!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难道是……他?

    她简直要捂脸哀嚎了,不会这么倒霉吧!

    可她又眨眨眼,眼前分明是张罗着往街上推摊子的小贩么们,哪有半个熟悉的人影。

    也许是看错了?

    ……一定是看错了!

    话说堂堂晏国公主缘何偷偷摸摸跑来宫外,还要从两个时辰前的王宫讲起。

    正是早春,春雨来得急,猛然间便是一阵瓢泼,惊起满街怒骂,也惊飞了一大群麻雀。麻雀群盘旋了几圈,似是找不到敢落脚的地方,忽然黑压压地一转,径直飞向一片在喧闹城区中心显得别样端静肃穆的黑白宫殿楼阁中,隐进了重重宫苑。

    深宫之中,坤文殿一角,晏王坐在矮几边,和对面花白头发的丞相伯胜下棋。

    丞相蹙着眉,胡子一耸一耸,在努力地研究棋局。

    晏王倒是左手托着腮依靠在矮几一侧,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枚棋子,在空中晃悠了半天也没有认真要下子的意思,倒是悠悠地开了口:“伯胜啊,你说,景国这接连灭了赵国、魏国,当真不会对我晏国的人口土地动心?”

    丞相如梦初醒般从棋局中抽身出来,像是意犹未尽般地砸了咂嘴,抬起手来做了个揖:“王上明鉴,我晏国与景国隔水相望,自一百多年前开始便与景国交好,如今还互换了质子。景王有争霸之心没错,不过他们重点在北边,意在肃清北方各国,南边也只有咄咄逼人的晟国是他们格外警惕的。”

    他捋了一把胡子,“景大晏小,然而景国兵强马壮而钱财不足,晏国却是富甲一方,金银财宝取之不尽。只要我们和景国交好,多有财帛支持,莫要支援其他几国,也莫要过度加强军备引起景王忌惮,凭晏国根基牢固,王上您福泽深厚,那定能保社稷安靖、物阜民安哪。”

    晏王晃悠了半天的右手夹着棋子停住了,他似乎思索了几秒,漫不经心地落了子。那子下的位置极微妙,丞相忍不住拍了下大腿,叹气自己居然没提防这一着。

    “那……晟君近年来越发有问鼎之意,最近听细人来报,似乎颇多动静。倘若一朝暴起,祸我东部,我晏国富则富矣,军队却实在不争气,到那时,景国真能保我晏国免受晟国之害?”

    “从历史上讲,正如伯胜刚才所说,景晏两国交好由来久矣,情谊深厚;从现实考虑,晏国地处景国的腹背之处,倘若我们被晟国取代,那景国的背后便是虎视眈眈的强敌,想必那位野心勃勃的监国太子该夜不安眠了。无论如何,我们占着天时地利人和,王上您就不要操心啦,您看咱们百姓和乐……”

    忽有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从宫殿另一角的屏风后传来,“丞相此话谬矣,那一百多年前的昭国,可不也是位于景国的腹背之处,与其交好么?倒是早早被灭了!”

    丞相脸色红了红,晏王却像是突然被什么咬了似的脸色大变,猛地转头:“安乐!你胡闹!”

    宫人慌忙去支起屏风,却见后面是两名宫装少女,窈窕纤细的那位约莫十七八岁,一身莲青色深衣,此刻怒容满面,正是那慷慨出言驳斥的安乐公主。

    另一人看着刚及笄,扯着安乐的袖子,穿着鲜丽的绯红衣裙,衬着圆圆小脸更是红扑扑的,喜气得很,正是安乐的妹妹,太平公主。

    这俩小姑娘往那儿一站,一红一绿,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实在是……颇为滑稽。

    可眼下这情景,宫人们没人敢笑。

    太平小嘴撇着,仿佛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她那双眼亮晶晶地溜溜转着,还努力想挤到一伸手把她拦在身后的姐姐前面去,分明是一点儿也不怕的样子。

    安乐被晏王这么劈头盖脸一骂,犹豫了一瞬,但随即又顶了上去:“父王,这种鬼话也能信?那景国太子铖一统天下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倘若……”

    “住口!”晏王涨红了脸,猛一拂袖站起来,棋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宫人们顿时也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安乐纵使再大胆,此时也被盛怒的父王吓得噤了声,忍不住拉紧了妹妹的手。而太平见势不妙,一下举起另一只手来:“父王不可以打姐姐!家暴零容忍!”

    晏王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安乐,你身为堂堂公主,却隐匿朝堂、偷听奏对,还口出狂言,毫无敬畏之心,甚至还带着太平一起胡闹,成何体统!你们到祠堂去,闭门思过!”

    太平公主的眼睛亮了亮,嘴角仿佛马上就要忍不住翘起来,随即却又被父王的下一句话给打得撇了下去:

    “你们两个,分开思过!”

    最初的惊天一声后,春雨便失了后劲儿似的,一直淅淅沥沥,半死不活。半个时辰后,安乐听着外面似乎没什么动静了,从长跪着的软垫上起来,在殿内百无聊赖地转了两圈,望着花窗外愈发稀少的断续雨丝看得出神。

    晏王有三子三女,安乐是第二个女儿,也是个最不受宠的公主。

    十八年前,晏国与东边的晟国交战,晏军遭受重创,晟军长驱直入,直逼豊都。

    兵荒马乱之中,她的生母生下了她,却受惊难产而死,父王也因此不喜她。生母为只见了一面的小女儿起了乳名“云容”,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却又不另外起名,以至于除了太平唤她“阿云”之外,没有人敢叫她的名字,只以“安乐殿下”称她,这名字便形同虚设。及至十五岁,父王随意指了个封号“安乐”,也无甚新意。

    太平则不同,她是晏王唯一的嫡女,太子离的亲妹妹,晏王与王后最为宠溺的小女儿,王宫中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安乐喜静,太平好武,虎头虎脑最爱凑热闹,两人按理说原本玩不到一起去,安乐也并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谁知,太平却好像着了什么魔一样,平时最爱缠着这个向来清清淡淡的二姐,牛皮糖似的黏着她谈天玩耍,最喜欢拉着她在王宫里乱窜,甚至偷偷溜出宫门去戏耍,美其名曰“体验平民生活”。

    安乐年长一些,对宫规宫纪深有了解,却到底是禁不住这小妹妹软磨硬泡的撒娇,身不由己地去做了那些明知要挨罚的事情。没办法,太平那弯月似的眼睛笑眯眯地眨一眨,小脸蛋儿上一抹红,实在是叫人不能不宠溺。

    每次被发现了,安乐作为姐姐自然要受更重的罚,太平却也仗义,每次都气鼓鼓地陪她一起。说起来,往常都是太平捅娄子,自己去兜底;像这一次,原本也是太平硬拉着自己去窝在屏风后面,就为了让她看丞相在下棋时总是唉声叹气、吹胡子瞪眼,那胡子一翘一翘地极为滑稽,没想到反而是一向温吞的安乐听着父王和丞相的对话先忍不住插了嘴,导致两人一起受罚。

    当然了,安乐并未有什么抱怨之心。自己虽说是不受宠的公主,好歹还是皇族中人,晏国富庶,皇族奢靡,她自然也颇受濡泽,日子比平头百姓要舒坦得多。

    什么能求,什么不能求;什么求得来,什么求不来,她其实看得很清,也从未抱过幻想。

    比起这些有的没的琐事,还有重要得多的事。

    ——比如,生死攸关,家国存亡。她望着被花窗镂刻出精致图案的碧蓝天空,心里盘算的是晏王室还有多少气数。

    国破之日,不知哪一天便会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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