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统一天下不能靠谈恋爱啊 >一 安乐 第十二章 夜凉如水
    宫苑深深,阒无一人,唯有月色冷清,怜悯地俯视着寂静宫墙之中唯一的行人。

    安乐一路低头搜索,一直走到了御花园的马头墙边。这时,明朗的夜色中,忽然从墙那边飘来了一缕琴音,她不由得止了步。

    乐音溢出御花园,飘散于夜空之中,仿佛一滴墨在水中缭绕渲染开来,清如万壑松风,朗如云散月明,却又冷如浩瀚冰河。

    这乐音虽明朗,却总有一种遥远沧桑忧郁,像是寄托了故人之思。

    这分明是月行的声音。

    安乐默然半晌,还是沿着马头墙走过去,目光落进小巧的拱门,一时忘记了呼吸。

    拱门仿佛小小一轮镂空满月,里面是曲曲折折的小径。小径尽头有梨树,层层叠叠的枝叶之间,一树梨花春带雨,满天月色夜阑干。

    梨树下落英如雪,翩飞雪色之中依旧是下午所见的黛蓝色身影,席地而坐,翩然鼓瑟。他似乎十分投入,并未注意到来人。

    时间定格在了这一瞬间。拱门仿佛世间最美的画框,精美的圆形画框里梨花纷纷,衬得蓝衣公子鼓瑟的身影越发超尘脱俗,带有一种遗世独立的落寞。

    夜深露重,瑟瑟春寒,乐音流转,有金石之音坠地,有风云之色蹁跹,纷纷扬扬地自那繁复五十弦中飘扬纷涌而出,仿佛吸引了世间万物的所有目光,万籁此都寂。

    安乐其实极擅鼓瑟,也常在月下弹奏月行。可她自问技艺并非不如嬴钧,却决不能奏出这一曲悲怆悠远的缠绵情意,仿佛鼓瑟人与听瑟人从未存在,只有锦瑟之灵声声泣血,叩问苍天。

    弦音不在技艺,而在情意。

    鼓瑟人此刻,究竟在思念谁呢?

    尾音止息,余音缭绕。

    拢袖收手,蓝衣的公子一抬头,洁净的脸庞映在月辉之中,有一点星辰璀璨,疏忽隐去不见。

    安乐忽然觉得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她并不想问此曲谁人所作,为何而作。

    也许是以月行之音悼唁松风之灵,也许是于异国他乡怀念故国热土,也许是月夜缠绵相思苦——思念那一位三年前他初见安乐惊呼“是你”时,心中真正所想的那一位。

    ……那位真正的“云容”姑娘?

    她踟蹰着,那边嬴钧却已经察觉了这边青衣的瘦削身影。

    他站起来,朝这边作了个揖:“安乐殿下?夜已深,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安乐惊醒还礼,踟蹰了一下,这才踏进了拱门,一直走到梨树下,不动声色地细细看了一眼他的眼眸。

    ——那眼中神色如常,眼中无任何波澜。

    果然是心之所想,刚才以为见到他的眼泪,大概只是自己热泪盈眶产生的幻觉。

    不知为何,她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安乐前来,是因为丢了一块心爱的玉玦,一路找到这里来。没想到公子在此月夜鼓瑟,十分抱歉打扰了。”

    “玉玦?晏国富庶,王室奢靡,公主所有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却竟然如此在意区区一块玉玦,以致深夜独自前来吗?”

    安乐着实哽了一哽。

    ……怎么话中带刺,和他以往彬彬有礼的人设大不相同?

    她忽然觉得,他似乎就是在针对她。在晏国宫廷中,嬴钧是有口皆碑的君子楷模,温润如玉,哪怕大多王公贵族对他十分忌惮,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可他就是莫名地不喜她,要么把她当空气,要么一开口就不客气。

    大概,也是因为那个人吧……

    头很痛,胸口也莫名有些憋闷。

    她觉得心累,不想和他争辩,只低低回道:“……这玉玦,是我的心爱之物。”

    一时两下沉默。

    早春的夜里还有几分凉意,安乐深深吸了口湿润的空气,丧丧地开口:“我也知道,丢了大概就是缘分已散,可能终究是再也找不着了。可我就是不甘心,也只是想来再细细搜索一遍,或许上天依然会垂怜,让我失而复得。”

    怎么越说越委屈了呢,真是没出息。

    大约是刚才听着瑟音心潮澎湃,莫名地……沾染了些不该有的情绪。

    一定是的。

    “春寒露重,公子钧也莫要闻音忘情,在此坐久了,容易着凉。公子离家万里,难免心情郁结,却要保重身体,将来必有福寿安宁。”

    这话说的总算是滴水不漏了吧,劳驾别折腾我了,行么?

    可不知为何,这话似乎刺激了嬴钧。

    他一改三年来礼貌而萧疏的神情,面色冷峻地端详了她须臾,不紧不慢地开口:“原来公主倒是情深如许,还能为一个物件奋不顾身。也是,安乐殿下自然是情深义重之人。”

    他冷笑一声:“毕竟,身中无解之毒也毫无惧色,面对仇人也能隐忍谄媚、逢迎讨好,甚至毫不疼惜地送出‘心爱’之物,就为了大祸临头时,能挟恩求报,为亲人和自己讨个恩典。安乐殿下心志之坚之沉,真是令子钧叹为观止。”

    安乐下意识想要反驳:“不是……”

    他的眼中忽然亮起一抹光,立马追问:“那是什么?”

    头痛欲裂,安乐觉得自己几乎已经摇摇欲坠。

    她自以为还是读了些书的,不说舌灿莲花,至少也算知书达理;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了。

    可她知道,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她不是其他沉迷于歌舞幻梦中的王公贵族,自以为靡靡之音永不断绝。

    她冷眼旁观,早已清醒地认识到晏国命中注定的未来。

    在这个未来里,面前的这个人,将掌握几乎所有她在乎之人的生杀大权。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她这个不过十八岁,还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的女孩子?

    她真的是毫无所图地关注他么?

    她替他挡下太平的刁难,究竟是对处境窘迫的质子的怜悯,还是奇货可居,借此垂死挣扎?

    脑中一个声音在笑:“你觉得自己很高尚呢,你看清了身边人都没看清的局势,幻想着自己做点什么就能感动他,谁知人家早就看破你了。”

    另一个声音却在抵抗:“不是的!不仅仅是这样……”

    见安乐语塞,嬴钧眼中的亮光慢慢地熄了,仿佛极度失望,又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重新坐下,继续弹奏。

    安乐僵了半晌,几乎走不动路。

    脑中那个弱弱的声音在说,她这样做,是因为他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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