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统一天下不能靠谈恋爱啊 >二 山阿 第五十一章 怀沙饮恨
    昱历两百零一年四月二十八日晨,湘水之畔战鼓隆隆,景晏六十万大军对邵都发起了猛攻。

    接连七日,喊杀震天,兵刃相接。

    景国搭造了攻城云梯,景晏士兵源源不断地杀上邵都城墙;无数燃烧的箭矢从邵都城外直射入城中,熊熊大火吞噬了片片房屋,邵都宛如人间炼狱。

    战场形势一片大好,可嬴钺未曾骄纵兵士,每晚大军回营,照旧作息,无有喧哗。景军军营之中,一切都忙碌而有序,似乎只有两个闲人。

    楚岺均算一个,另一个则是嬴琮。

    嬴琮呢,用他自己的话说,手无缚鸡之力,也就脑子好使。他在此战中的身份是军师,又是金贵公子,白天大军出动,主帅压阵,他则在后方闲得发慌,便带了太子口谕,来找楚岺均解闷。

    楚岺均对此倒也不讨厌。毕竟,嬴琮来了,他便能稍微放放风,哪怕是在士兵的监视下,带着梏具在囚禁他的帐篷周围走个几十步,也比一直被锁在帐里好一点。

    或许嬴钺专门下过令,所有见到楚岺均的将士,都对他十分尊敬,但也同样从未放松警惕。

    唯有嬴琮,就算是吵了点,到底把他当个正常人看,还愿意和他说说话。

    ……虽然一般是嬴琮说,楚岺均默默无语地走神。

    其实嬴琮这人挺奇怪的。此前楚岺均听说过他,说景国这位庶出公子性格孤僻而乖戾。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楚岺均觉得,乖戾倒罢了,他哪门子的孤僻?明明是个话痨。

    关押楚岺均的营帐,就在湘水之滨,整个营地的最里侧。当他站在盛夏的炽日之下,视线穿过数不清的木堆、营帐和兵士,可以看到茫茫地平线上的巍峨城池。

    那个他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第八日下午,远处攻伐的声音似乎比以往更显喧嚣。可他依旧被锁在军帐中,不知在想什么。

    嬴琮来了,带来了一杯酒,一把剑。他的正则剑。

    “我说我哥呢,也是有些糊涂了。他那么聪明一人,却看不清楚,从头到尾他就不可能招抚你投降。他却不死心,还想让我来劝你,我也就搪塞搪塞过去了,每天来你这里例行点个卯也就罢了……”

    楚岺均默然看了久违的正则剑半晌,微笑起来:“多谢。”

    嬴琮生生呛了一下,连连摆手,“你可别谢我。”

    楚岺均双手被梏在身前,便一起捧起了那杯酒。

    杯子不是昭国的羽觞,做工差远了。天底下,还是昭国的青铜工艺为其中翘楚。

    到底改不了曾身为昭国贵族的臭脾气,到如今还如此矫情,楚岺均不由得自嘲。

    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清凉又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直滑入了五脏六腑。

    嬴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喝完了,转身便向外走去,一边招招手:“来人,把他的手梏解了。”

    楚岺均握着正则剑走到帐外时,日光炽烈,湘水滔滔。

    他立剑于地,闭上眼,感受到利刃刺破自己的胸膛。

    心如止水,只因他一生磊落,无怨无愤。

    只是,他尚有一个心爱的女子。

    他知道她不是凡人。他亲耳听到她与两只小猫吵架,实在是……可爱得紧。

    喜欢上一个妖精是怎样的体验?

    ……大概就是,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再来人间,招惹红尘了。

    这一日是昱历两百零一年五月初五,楚岺均的生日。他错过了二月冠礼吉日,本该在今日加冠。

    这一日,若是父亲还在,他会为自己行冠礼,先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送给他成年的祝福和束缚。

    可是父亲不在了,他也不需要加冠了。

    他要死了,顶着一个叛国贼子的身份。

    但是,也不再会有昭国史官去写他了。

    这一日,景晏联军攻打邵都的第八日,邵都陷,昭国亡。

    曾经多少辉煌,尽付一抔黄土。泱泱昭国之民,从此再也没有根。

    这沙场上战死的昭国英魂啊,没了宗庙的烟火,从此,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数千年以后,有一位紫衣神君在人间游荡,翻找浩如烟云的汗青简册。

    厚重的千年历史浩浩汤汤,多少刀光剑影,多少歌舞升平,后世史册寥寥几句,便道尽几世沉浮。

    可他无论翻找多久,总会在其中找到那人短暂又耀眼的一生,如同一颗流星,即使转瞬即逝,也总有人永世铭记——

    楚氏岺均,昭之同姓也,卒年二十,未及冠,无字。

    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

    自生濯淖之中,然蝉蜕于浊秽,浮游尘埃之外,皎然不染者也。自云:“知死不可让,愿勿爱兮。明告君子,吾将以为类兮。”

    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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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星光之中,云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片雪花,飘飘扬扬地从空中落到了地上,转眼间,又变成了一个青衣姑娘。

    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泪水一滴滴落在怀中人的脸颊上。

    她俯下身子,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那个渐渐凉下去的胸膛曾给她无限的安定和温暖,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响起心跳。

    果然他这样的人,哪怕身为凡人走在茫茫人世间,也有如神明。

    ……可是,有些不对劲。

    云容听说,飞升会有霞光雷鸣之兆。可眼下依然是一片灿烂晴空,哪有半点霞光云层?

    银光点点的灵息依然在四处飘散,渐渐地随风散去,不知所归。

    云容忽然打了一个寒噤。

    不可能的!所有人都说,他既然写出了她来,便是命定的文神。待他死了,便当归位文神。

    可是,为什么眼下什么都没发生,唯有他的魂魄灵息点点消散?

    云容越来越慌乱,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喊,好似包含了无尽的欣悦与苦楚:“云容!”

    她一回头。

    那是乐朗言。哦不,是嬴钺。

    他一身银黑甲胄,衣上尚沾有点点血迹,却依旧器宇轩昂。他手上的金色宝剑,一滴滴往下渗着血。

    他拖着剑往这边走来,“……你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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