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甘河子 >第六十九章 新坟头前生冤家
    成老三心里就像打翻的五味瓶一般,实在不是滋味。

    成老三一张阴郁而又黑沉着的脸色在夜风的吹拂下愈加的发热发烫了。他实在闹不明白,照这苗桂花的意思反倒是自个儿坏了人家的好事......再说,他又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呢?一想到这儿,成老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额头竟浸出一层密不透风的汗珠儿来。

    “狗日的李唤民!”成老三心里怒骂着,不知不觉中竟同那迎面蹿出来的黑影儿碰了个照面。上下一打量,来者正是那连走路都带着风声步子将那地面震得嗡嗡响的大哥成大林。

    成大林同那成老三本就不怎么对付,哥儿俩彼此是谁看谁都不怎么顺眼。无奈成大林又毕竟是一奶同胞的亲大哥,即便是内心有一百个不服气,成老三还是不得不屈尊畏手畏脚的招呼一声“哥。”

    成大林生就一副杀气腾腾的恶人脸,村子里上上下下的没有人不惧怕他。一回首见那成老三正怔怔的瞅着自个儿,嘴角微微一倾哼出个“嗯”字,哧溜溜的沿着斜坡路蹿上了碾盘子旁的巷口。

    苗桂花正从碾盘子所在的土台子下来,俩人也就相隔着三五步远的距离。

    “咋的!还没看够?”这苗桂花见这男人再次的蹿了上来,一腔的怨气还没完全消散,冷不丁的顺口就吼了一句,话一出嘴竟捂了脸蛋儿嘤嘤呜呜的啼哭了起来。显然她是把这刚刚窜上来的男人误以为是成老三了。谁让这俩弟兄竟长得如此这般神似呢!

    “啊!”成大林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就被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句,加上苗桂花这么一哭一闹,实在是闹不明白自个儿犯下了什么过错。站在原地,竟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的紧张了起来!

    “夜黑人静的夜晚,一个女人独自在荒寂无人的碾盘子边上......莫不是......莫不是解手去了!难怪这般的难为情呢!”成大林脑子一转,感情是自个儿的突然出现惊扰了黑暗之中的桂花妹子了!忍不住咧着大嘴笑出了声儿来。

    苗桂花正嘤嘤呜呜的啼哭,见这男人竟笑出了声,这回是真的惊到无地自容的地步。她是实实在在的没能想到站在面前的男人竟然是大林哥。一想到再次出丑了,捂着个脸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小巷子。真是听者无心,说者有意。丢下个成大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杵在原地发呆。

    这一夜龟寿村风平浪静,除了稀稀落落的几声鸡鸣狗叫声,外面静得让人内心发慌发凉。村南的老洼涧那个阴气格外凝重的地方,连一向哀鸣嘶叫黑乌鸦也消停了。只在黎明时分那一个个油黑的幽灵顶着鸡子山顶上那颗璀璨的启明星发了疯似的上上下下盘旋着。一群斑黑瘆人的乌鸦,它们在用自个儿最特殊的方式欢迎着这位已故的新人前来报到。

    自知老汉的灵柩沿着黄土塬上沟壑间崎岖的山路摇摇晃晃的由北向南。穿过层林尽染的松柏柿子树终于在临近南山的斜坡地停当了。八方四邻无论男女老幼此时此刻都脸色凝重的紧盯着停放在地中央十八抬(棺轿)上那口漆黑的棺材。人们一改一路你追我赶的纷杂,都神情庄重的肃立着,这位备受乡邻敬重的自知老汉今天就要和他们说永别了!谁的心里又好受呢?

    用于奔丧吊唁的纸人纸马以及纸扎的白花花的花圈,被胡乱的堆放在墓口两旁翻开的黄土堆上。安放棺木的老把式声色俱厉的在呵斥着几个壮劳力拆掉棺轿四周的围栏顶棚,一根厚重的圆木被重重的压在了微微颤抖的棺盖上,那棺盖上铺着的正是自知老汉生前一直贴身的粗布棉被,被面上打着一层又一层的补丁,老汉对自个儿那真是一位十足的吝啬人。

    粗大的麻草绳一圈又一圈的将那棺木同横杠捆得结结实实,最后在不断的缠绕中打上了一个活生生的死结。

    一切准备停当,当北风夹杂着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门口燃尽的草灰混杂着呛人的烟气弥漫过来的时候。震天的唢呐声终于划破了这原本寂静的尘埃。沿着山峦由东往西,东面十字山顶那轮诱人的红日还隐没在重重叠叠的波澜起伏当中,鸡子山依旧是那样的祥和安宁,柏树坡顶上阴云密布,而最西面的箭雨河却伤痕累累的淌着奄奄一息的口水。

    别了,自知老汉!

    再见了亲爱的父老乡亲!

    当那口厚重的棺木入坑摆放停当,代表着自知老汉继承人的三个儿子撕去盖口白纸粘着的封纸后。三兄弟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情伤痛,拥在一起失声哀嚎痛哭起来!

    是啊,眼睁睁的看着生养不息的老父亲被一抔抔无情的黄土掩埋,谁又能不悲伤呢?

    成三狗泪眼模糊到已经完全看不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透过晶莹而又滚烫的泪花子,他看到整个村子那些男女老幼挥舞着明晃晃的铁铲子奋力的张扬着,那一铲又一铲的黄土疙瘩被重重的甩落进自知老汉的墓坑。他们狰狞着,邪恶着,嘴角微微上扬,令人惧怕的白气一缕缕一串串的从鼻孔口腔喷涌出来......

    唢呐声依旧震天的响,主持丧事的管事人夹着一条又一条的纸烟挨个递散。一瓶瓶高粱酒儿像凉开水一样被他们一饮而尽。驱寒?暖身?还是一种传承?没有人知道,谁家过事都这样!

    待那封土完全填平墓坑再逐步的堆成一座毫不起眼的坟堆时,零散一地的花圈、纸人纸马便一一的被插了上去,装点之后的土堆儿反而更加的衬托了这原本就格外凄惨的氛围。

    白事没有不凄惨的,临了,这不完成最后一步修整之后,剩下的几个人总会顺手捡起几块土疙瘩将那花圈、纸人纸马砸个稀巴碎。在这荒寂的土塬上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不会担忧美丽漂亮的纸活遭了歹人的殃。

    成三狗实在想不明白,竟有人冲坟堆上的纸活动手......

    人死如灯灭,现在自知老汉业已入土为安。原本挤满荒原的乡邻百姓零零散散的沿着错落杂乱的羊肠小道向村子的方向走去,空气中弥漫的依旧是那股子草木烧焦后呛人的味道。人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没有人在意一旁挤在人流中耷拉着脑袋一脸凝重的成家弟兄仨。

    挂在屋顶的那几口铁皮大喇叭业已不再播放那首令人魂断梦绕的《葬礼进行曲》,一出上演势力纷争孝子贤孙的秦腔眉户戏《屠夫状元》唱得是喜庆味儿十足。

    成老三走在后,成二林走在前,大哥成大林走在俩人的中间。一路上彼此无言,步子都不紧不慢。谁也不搭理谁,但唯一一致的是三人都面无表情三人都各有各的哀愁。

    “哥......”成老三紧追了几步赶上去向大哥成大林递烟。

    成大林不只是没听见还是不愿搭理他的缘故,并没有接,伴着秦腔的锣鼓声步子反而更紧了。

    成老三于是深深的明白他和老大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估计永难磨灭了!

    成大林苦楚的是,你老三再有能耐,老人他有三个儿,老人一辈子的积蓄存款,多多少少你要向俩哥哥交个底儿呀!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霸占着,实在是贪得无厌丝毫也不把两个哥哥放在眼里!

    成老二毕竟是部队上待过的人,思想觉悟明显的要比大哥成大林高得多。他忧心忡忡的是留下个老娘,孤苦伶仃的以后这日子怎么个过活!

    俩人毕竟谁都没能将三弟身子骨儿弱,以及为了照顾老爹爹而辞去林场工作的事儿挂在心上。

    老人跟着你,你就有责任让老人吃好穿好。这不算什么劳苦功高!成老二是这样想的,成老大也是这样想的。成老三却不情愿,不是不愿意管,你老大老二能耐,一不问寒二不问暖,难不成你俩人是从那见不得人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三兄弟各有各的心思,成老三床前尽孝端屎端尿,从没计较过什么。只是老大老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这种做派实在让他厌恶至极。好歹他只是心里发发牢骚从未表露出来过,现在你老大甩脸色,老二爱答不理的却是为的哪般?成老三也是有脾性的人,他若瞪起眼珠儿来管你谁谁谁,即便是天王老子也别想在他跟前薅一根汗毛。

    自知老汉走后的第一顿晌午饭,彼此都有心病,彼此都刻意的忍让着。

    自知老汉走后的第二顿饭,成老大彻底怒了,回了自个儿屋里就没再出来。

    自知老汉走后的第一个傍晚,按照村里的习俗那是要给新入土的亲人撑腰助威的,而且美其名曰:“打怕怕”。打怕怕主要由逝者的后代中男性子孙负责,一是彰显着后继有人,二是尽可能的在坟前造大声势为初到此地的亲人壮胆,明确的告诉新坟周边的那些个牛鬼蛇神,这个新人也不是你们想怎样欺负就能欺负的。

    活人围着新坟燃起一团团篝火,神态凝重而又言语温和的说一些糊弄鬼神的鬼话。

    东邻家,西社家。

    给你们送个好邻家。

    是狼是虎不怕它,

    儿孙给你打怕怕。

    ......

    打怕怕如此重要的事情,成老大没有叫成老三,成老三也没有没有搭理他。只跟着那成老二连同八个侄辈后生一起出发了。

    成大林受了冷落,自然而然的就格外疏远了他的三弟和二哥。

    第一晚他没去,第二晚他也没去,最后一晚他还是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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