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三国攻略 >39.三九章
    石公性子急,顾不上玩笑,问:“林昭父亲名讳为何?”

    “林循。”吴长君低声答。

    石公皱了皱眉,搜索枯肠也没寻出一个姓林的算术大家。他有点儿不甘心,追问道:“那你可知林昭籍贯何处?”

    吴长君微微苦笑:“他自云家人隐于终南。”

    终南山连绵广阔,只说隐居终南,无异于大海捞针。石公有心追根究底,吴长君摇了一下头说:“石公不知,林昭此人虽见识不俗,于算学一道可称天赋绝伦,然而其人却有些不解世事的天真,他在风俗节礼处几近空白,有些行事也与时人大不相同。”

    “哦?”齐康微有兴趣,“仔细说来听听。”

    “大凡礼乐诗书之家均轻乐工而贱商贾,林昭与商贾相处甚欢,言语中未见轻慢嘲意,甚至不仅商贾,连带工匠庖人、屠户乞儿,他一视同仁。观其言行,不似伪装,而是天性如此。”

    齐冲略讶,他如今养气功夫已日臻完美,对待九流亦可等闲视之,然而心中仍存轻贱之意。林昭竟不露分毫,要说他善于伪装,骗过了吴长君,齐冲是不信的。

    “墨家兼爱?”石公突然道,“墨者擅工,工以数算为要。可……”他停了下,翻出那张考工记的演算草稿,嘴唇颤抖了下,紧紧闭上嘴。

    除齐冲无人留意到他这点异样。

    自从孝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决定了春秋时诸子百家终将走向没落,偏门小学大多失传,道、法、兵三家根基深厚犹有不少后学者留存,如墨、农、阴阳等,时至今日承袭者已然稀少。

    吴长君只闻其名,知先师墨子,不知其学。不止他一人不知,齐康亦是茫然,也就是齐冲见多识广,跟得上他的思路,对吴长君齐康二人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二人走后,堂内无人,石公才低声同齐冲道,“子向可知郑东莱?”

    子向是齐冲的字。他心知石公所言的郑东莱是何人,东莱乃是敬称,因他客耕东莱一时引为美谈。其名郑玄,为当世大儒,师从扶风马融,更有青出于蓝之望,创立“郑学”,名满天下,为天下儒学所宗。

    怎么突然提及郑玄?齐冲眉毛微蹙,“略有耳闻,郑君被党锢之争牵连,于建宁四年被囚,至今尚未赦免。”

    “天下大赦,惟党人不赦。”石公叹息,后道,“郑东莱精通古今经学,遍注古文经,曾为《考工记》作注。我有幸从其弟子手中,窥见一二。”

    “矩,法也。所法者人也。人长八尺而大节三:头也,腹也,胫也。以三通率之,则矩二尺六寸三分寸之二。头发皓落曰宣,半矩尺三寸三分寸之一,人头之长也。”他对这段注释记忆犹新,背诵时保持着一种特有的韵律,显得顿挫抑扬。

    齐冲眼皮一跳。他不通算学,文言却听得懂。大儒郑玄为考工记作注,以矩、宣等为长,林昭以为曲度,与郑玄相悖,二人谁对谁错呢?

    林昭浑然不知做题也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突然在北市见到齐冲和传说中数学卷的命题人石公,难免惊讶,一个出神手上没轻没重抓痛了手上家禽,被灰鹅恶狠狠的啄了一口,他条件反射的松手,逃出生天的鹅直接扑棱扑棱着翅膀飞出一丈远,只留下几根羽毛,缓缓飘落在林昭身上。

    “哎,我的鹅!”主人一声惊叫,扑了过去。

    他正在开藤筐捉鸡,人一走还开着盖子,几只鸡活蹦乱跳急于冲破牢笼。林昭眼疾手快,捡起盖子往上一扣,手上按着还不安分的藤筐,回头对三人挤出一个笑来:“一时不便,不好行礼,还请勿怪。”

    吴长君一脸尴尬,他本想让啬夫去叫林昭回来,谁知丈人和石公起了兴趣想来看看,他们一路从织物区走到禽畜区终于瞧见了林昭,可这场面……怎么如此滑稽?

    林昭早知禽畜区整改,出来时特地换了一身黑色麻衣短褐,干活还行,见人显得不太正式。好在由于罗森塔尔效应,齐冲和石公对他心怀好感,这点小节自然不以为意,见他头发上还沾了一根鹅毛,甚至有点忍俊不禁。

    周小史本在一旁记册,见市掾亲临,连忙放下书简上来见礼。吴长君皱了皱眉,介于丈人石公在场,终究没说什么。等主人捉鹅回来,林昭把手上工作简单交接了一下,跟在三人身后,回到市亭。

    路上,石公忍不住问他:“你既然为市上作册,何以行此卑贱事?”

    “啊?”林昭一愣,迅速反应过来,斟酌了一下,答:“亲长在家亦亲自躬耕,以身作则,教谕后辈不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语出《论语》,为儒学经典之学。石公有点怀疑先前的判断,墨家非儒非孔,如果林昭尊长墨者怎会引儒学典教导子孙?

    林昭也在懊恼,他放得太开,一时忘记了这不是现代,现代公务员要下基层体验生活,他以前在农业局没少到农村干过活,而古代官吏讲究仪容威势,还好他只是个小小作册,不然铁定被言官奏一个失仪。

    回到市亭,张市史本在编简,见吴长君毕恭毕敬的跟在二老身后,知他们大抵有事相商,连忙借故离开,腾出正堂给他们。林昭自觉一身有碍视听,连忙告了声罪,退下去换衣服。

    林昭以为两位纡尊降贵前来,肯定是自己通过考试了。所以当齐冲委婉同他表示金曹掾一事许是不成后,林昭着实愣了下。不过……他狐疑的眯了下眼,这几人亲自过来通知自己?这么照顾落第考生情绪?

    吴长君亦是一怔,昨日石公急切之情溢于言表,他以为定是爱才心切,说明林昭确有算学之能,怎会如此?

    齐石二人一直关注着林昭,见他一愣之后面色如常,更是对其高看了几眼。

    石公低咳一声,音色微沙而暗哑,“你小小年纪天资尚可,终日奔波于市井,如此年长只会泯然众人,沦为浅见西邻。今我有一友人于城南立有一私学,可推举你入内,你可愿往?”

    三人皆以为林昭会满口答应,谁知他竟迟疑不决。

    平心而论,林昭应该抓住机会,不为求学,便是为了日后更好融入时代,他也该当机立断。可他始终未曾忘却不知何时降临的黄巾之乱,如今身在市井消息灵通,行动自由,一旦入私学怕是再难如此;何况如今学经成本这么高,他甩手一走,等同全靠秦思供养,两人非亲非故,他真干不来这么不要脸的事情。

    他沉吟不语,石公面上怫然,爱惜林昭之才,不意味会纵容他自以为是、妄自尊大。

    林昭一时权衡不出利弊,于是诚恳道:“石公抬爱,昭受宠若惊。只是我家贫无依,还有一弟孤弱,若赴城南求学,难处甚多,不知可否容我思忖一二?”

    不识好歹!真当自己上赶着求他了?石公哼了声,有心晾他一晾。林昭无法,抬眼望向齐冲,似在恳求他帮忙说一说好话。齐冲暗笑石重楷脾气臭,林昭如锥入囊中,迟早脱颖而出,他既然想施恩,又何必多此一举磋磨于他,要知这非是璞玉,而是蒙尘之珠。遂从中打了个圆场,道:“阿昭他身为兄长顾惜弱弟,确是为难,你且宽容他一日吧?”

    老友开口,石公总要给个面子,就坡下驴,气哄哄的甩手走了。

    这到底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啊?

    林昭一脸茫然之中夹杂了几分忐忑,令齐冲心中发笑,看来他虽然在意却并非极看重此事。于是上前两步,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道:“回去想想,明日来我府上便是。”

    林昭放下心来。

    晚上回家,秦思已煮好了饭食,只是饭菜的香气混杂了中药的气味,怪异难言。

    秦思知错道:“外边风大,我只能在屋子里熬,煮完我就把门打开了,可惜还没吹干净。”

    正应了那句话,虚心接受、坚决不改。林昭闻见又苦又涩的药味,再次想起了要给秦思单独盖一间实验室的豪言壮语,如果他辞职再读书,短期之内怕是没机会实现了。

    纠结了下,林昭干脆道:“秦医生,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准备先听哪个?”

    秦思盛饭摆上桌,答:“我选C。”

    哎,这人越来越不好调戏了。林昭有点遗憾,自顾自的宣布:“坏消息是我高考失利,当然也许是过了分数线志愿掉档;好消息是招生办为了弥补我的心理创伤,准备让我复读高三。”

    什么乱七八糟的!秦思捋了捋头绪,从林昭冷幽默里择出重点,立即问:“去哪里上学?什么时候去?”

    “等等!”林昭右手摊开,掌心朝外,摆出一个停止的动作,“我还没答应,你别一副送孩子上学的架势好吗!”

    秦思眼皮一抬,淡淡看他。

    林昭手肘支在桌上,挑了挑灯芯,说:“也不知道黄巾什么时候来,这年头上学贵,又没个助学贷款,我还在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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