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晨端起未凉的茶碗抿了一口,转过头对着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的“十八号”相当君子风度的一笑,“新出的碧螺春,不如赏脸一尝”
这边情景,他也不敢说个不字儿啊
蛇信的吞吐之声近在耳边。
“十八号”手脚并同的坐在桌边,抱起桌上另一杯茶水,“咕嘟咕嘟”全喝了,十分狗腿地笑了下,“嘿嘿少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晨相当满意他的识相,“既然已经达成一致,不如实诚一点。”
“十八号”:
啊啊啊啊啊老狐狸总有一天要扳回这一局
他愤愤拆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原来还是个胖胖圆圆十六七岁的小公子,此时也不刻意去装一个老人的粗哑声音了,“咋的老狐狸又是拿图纸诱惑小爷,又是拿小破蛇威胁小爷,你想干嘛”眼睛瞄到桌上的图纸,还是一阵激动。凑近了些,又凑近了些,然后发现,重点都被镇纸挡住了。
啊啊啊啊啊可恶
姜晨眸子一眯,三个字在唇间溢了出来,“老,狐,狸”小破蛇
“十八号”立刻乖觉的选择了规避危险,“不不不,别误会是我,是我,还是我”
姜晨哼了声,靠在椅子上,“听闻你是这临安城一霸”
“十八号”抬头望了他一眼,有些懂了他的意图,又不太懂一个西域之人为何有此意图,他沉默着,脖子上的蛇登时扭动着身子,嘶嘶蛇信吞吐之声在耳边响起,他头点的就如捣蒜一般,立刻回道,“哦禀少主,是的是的是的。没错没错没错,是一霸是一霸是一霸。”
于是脖子上的冰凉感又安静了些。
“十八号”在心里暗搓搓的扎小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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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姜晨瞥了他一眼,“看样子,你很不满”
他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少主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嘿嘿嘿”笑的十分狗腿。
也十分让人不能信任。
姜晨:
倒是奇了,这么个立场不坚定的,还能在这里混这么久。
“说吧,临安城的老大现在是谁”姜晨捧着瓷杯,笑问他。
“是你,老大是你”
“嗯”姜晨点了点头,“希望你能一直这般识相。”
“吃了。”他随手扔给他一个褐色药丸。
“十八号”滞了一瞬,僵着脸问,“老大,不是,还要灌毒药以表忠心吗”
“你可以选择不吃。”
“真的”“十八号”眼睛闪出灿烂的光,这么仁慈的老大吗
姜晨再度点了点头,伸出手,银色的蛇如一道电光般飞快的离开“十八号”绕上他的手腕,“不过,这是解药。毒药在刚才的碧螺春里。”
“十八号”迅速找了盂盆,要吐上一吐。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姜晨神色淡漠,幽幽又添了一句,忽而诧异道,“今日房中怎的添了薰香”
白风会意道,“哦回禀少主。这似乎不是薰香奴婢一时大意,好像拿错了。”
姜晨挑了挑眉,“拿了何物”
白风拧眉思索了会,“似乎是庄主大人很久以前惩治叛徒用的错骨毒”
“十八号”:
哇,心机男女可恶可恶啊
打一个巴掌来一个甜枣,姜晨就权当那些图纸是他送给新任手下的见面礼了。
建康离临安府不远,与金宋交战之处距离恰好。无论是探听消息还是发展势力,都是合适的。
近来的临安府可谓是风起云涌,完颜洪烈都跑来打探南宋消息,草原上那华筝几人大约也该到了。京城已经不平静了,应该叫他们换个地方发展。
原来一切他已早有准备。
之前银蛇探清了山庄里傅绝几人暗自挖通的密道,而姜晨早在归庄的路上,其实已经与南丰接上线了。
依着欧阳克的记忆来看,这个南丰,最喜爱谋定而后动,但是偏偏有些侠客才死守的那种意气。昔日受欧阳锋恩惠,所以他必然没有与林成两人同路。南丰是五大主事中势力较为弱小的一个,他十分爱惜麟羽。欧阳锋没有回来,仅是欧阳克的能力还不能得他信任,因为他怕轻易站在欧阳克这边,暴露了自己,到时候他数年隐忍都将化成灰烬了。所以他最可能选择中立,先观望风向。
这个人还没进白驼山庄之时曾有个妹妹栽在了傅长手里,可惜一直有傅绝挡着,他经历数年爬上的主事位置根本毫无用处,才一直隐忍不发。
姜晨结果了傅长那一日,叫银子送了根手指头到他房中,他收了这份大礼,无所顾忌了,自然也站在姜晨这边。
至于白象林成,姜晨虽然料到傅绝必然会对他们出手,但他的人去的还是晚了一步,没能赶急,这两人瘫在地上已然中毒了。
但是众人还是不动声色,白风领命悄悄散了百毒丹下去,算是拉回来这些人一条性命。
白象连夜做出了解药,提到傅绝时,已然咬牙切齿。
两主事将计就计装作中招,引蛇出洞。姜晨本以为以傅绝的脑子,暗探们没了消息,怎么也该怀疑怀疑,不上这种顺风顺水的当,结果那个人信以为真,大约是太相信他的了。
也许是姜晨太高估他的智商了。
这是一步险棋,因为在此期间出了任何小的差错姜晨的性命就可能没了。待白象将解药分了下去,众人都没敢原地多留,赶忙去找了姜晨。所幸赶上了,虽然赶不赶上对于姜晨来说并无区别。
姜晨三日都未踏出院门一步,每每醒来,坐在院中,就是一日。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没有之前那样想过。一个人坐在那里,身上的孤寂,让见者难过。
是因为腿吗还是因为血
白风觉得,两者都有。也许还有更深的原因,他不曾表露。
这一场变故,山庄死的人物有些多,山下的管事也都要重新安排了。
他终于想起来还有后续事情在等着处理,在赵氏的催促下,下了白驼山。
赵氏见他终于动了,也是松了口气。在这个风雨飘摇之际,最适合立威,做的好了,以后整个白驼山庄都是他的,只是他的。
“啊少主在房里那么久,终于出来了。”白月跟在身后,悄声对白风耳语。
“也许是”白风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出那后半句话。
山脚下的小镇上,路过定居借住的旅人商人是没有被这事变影响的。
孩子们举着风车唱着童谣从姜晨身边走过。“善既是恶,恶也是善。生既是死,死亦是生山脚下,山顶上,有善有恶,有生有死”简单的几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稚嫩的童音让人心里一空,又是一紧。
像个魔咒一样直直砸到人心里。
他的目光落到这些懵懂的面庞上,停住了脚。
白风诧异道,“少主。”
他没有回答这一问,反而转过身问这些总角幼儿,“谁教你们的”
被问道的小童与他相对,不自觉就倒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一个过路的小和尚”
过路之人,终究只会路过而已。
姜晨没有再问。
生既是死,死亦是生。
那么
何谓生何谓死
像他这般,在睁开眼睛之时,能看到阳光的,能算是生吗
夜半,他不能入睡,心里也找不到明确的答案。窗外的寒风吹过,凉意入骨。
在三千世界游荡,哪怕与万人敌对,让他能撑下来的,模糊的,愿望。
能不能回到原地。
即使可能性渺茫到让人发笑。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而姜晨只是姜晨罢了。
姜晨只是姜晨。
他闭着眼睛,思绪混乱。
也许是死过的人,对于鲜活的世界,抱有的想法总与生人不同。他已经无法感受到曾经的光落在身上的安宁了,麻木的心,感知不到何为真的快乐。
或者,他不想去感知他人的喜乐。
他总是不断的想到,他感知的一切的本该属于谁。而被强行延长的陌生的生命,顺带他们的一堆令人厌恶的失败结果的后续追杀。
明明是生,却面对着死。
这就是宿命吗
“这,就是宿命吗”
宿命
他低笑了声。
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鲜活的生命,只有姜晨是死而复生的冰冷的孤魂。
从哪里听过,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的人,是因为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绝望的别离。
姜晨应该是有执念的,他死了不止一次,却莫名的还活在世间。他也经历过已经数不清的别离。
可是,是什么执念
是因为,还记挂着生,记挂着从前吗
还是,只是因为不想简单的死去。
无论是玄霄还是帝辛,树妖还是正木。
凡与人相遇,最终免不了生死之隔。真正死去的人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体会到孤寂的生。
直到最后,无论仇敌还是同盟,都要埋入黄土。
他又有了新的身份,也带着一世一世的沉重的枷锁。
姜晨,这两个字,就足以禁锢他的一切。
是绝不可能挣脱也不会选择挣脱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