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庆余年 >第六卷殿前欢 第一百六十九章 麦田里的守望者
    待处理完王府的事情后,京都的夜已经渐渐退去,时光已至凌晨,遥远的东方隐隐有一抹鱼肚白透了出来。然而范闲并没有办法去休息,他还有太多地事情需要做。从王府绕回范府一趟,便直接去了皇宫。

    虽然范尚书说过,这些事情应该由礼部的太常寺处理,但范闲不可能忘记自己监国的身份,假装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更何况他本身现在还兼着太常寺的少卿,正卿任少安跟着陛下远赴东山祭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他与大皇子并排站着。看着面前这三具黑黑的棺材。兄弟二人俱自沉默不语。

    仅仅在一日之前,他二人还站在皇城之上忧心着宫里的安危。庆国的天下,谁能料到此时此刻,胜负已分,书写天下历史的人物已经改变了姓名。谁能想到,皇城危急之时,范闲踩在脚下地黑棺材,已经开始容纳失败者的皮囊。

    长公主和二皇子此时正安静地躺在棺材中,还有一具棺材是空的,不知紧接着躺进去的人是谁。

    “不合礼制。”大皇子表情沉重,眉眼间强挣着不流出悲伤,长公主倒也罢了,二皇子李承泽与他的兄弟感情却是做不得假,虽说这两年间,兄弟二人渐行渐远,但此时看着眼前一幕,想着棺中之人,大皇子依旧心中痛煞。

    范闲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说道:“礼部地官员都吓跑了,看来陛下一日不归京,这六部总是拢不起来,太常寺那里也没几个人,只是暂时安置一下,毕竟天家颜面要照拂,总不能就停在府中。”

    大皇子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着皇城内行去,与身旁禁军押棺的队伍一衬,背影显得极其萧索。

    范闲静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知道在连番重压以及渐渐传来的死亡消息面前,大皇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一念及此,范闲才感觉到从身体最深处传来的阵阵疲惫,眼皮都快要抬不起来,皱了皱眉头,拍打了一下脸颊,对身边地下属说了声:“回府。”

    一夜之间四次回府,却没有一丝安生的时刻,范闲细细算来,从突宫之前的准备开始,自己已经有两日两夜没有睡觉,伤势已经复发,麻黄丸药力全逝,自己不敢再吃,整个人的精神体力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回到府后,看着黑夜里的一切,范闲没有去看住在柳氏处的婉儿,低头沉默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一脚将那个黑箱子踢进了床底下,衣服也未脱,便呈一个大八字,躺倒。

    明明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却偏偏睡不着,他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黑黑的屋顶。

    没有睡多久便醒了,毕竟京都仍在混乱之中,身为监国地他,不可能留给自己太多休息伤感惘然的时间。起床后胡乱吃了些东西,用热毛巾烫了一下脸,强行回复了一下精神。

    出门之际,他下意识往看了一眼床。那个要命的箱子,那个常年呆在灰尘中的箱子,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床下,就像是长公主和老二安静地躺在棺材之中,再也没有人会去打扰。不论是箱子还是人,或许只有变成不起眼的存在,安放于不起眼的地方,才能获得真正地安宁。

    出府之际。他下意识往府中看了一眼,从太平别院回来后,他还没有看到婉儿,不知道妻子的心情现在如何,想到此节,他地脸上浮现起一丝黯淡。

    入宫之际,他下意识地往宫门上看了一眼,朱红地宫门上到处是火烧烟薰的痕迹。一些兵器造成地裂痕裂着嘴巴,露出内里的木屑,而那些被撞落的铜钉,早已被打扫干净,只在门上留着无数难看地疮疤。

    在这一瞬间。范闲确认了某些事情——这座宫,这座城,这片国度,终究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他已经对这里生出了深厚的感情,纵使这座宫是那般的阴冷,纵使这座城曾经辜负过多少人,纵使这片国度曾经犯过多么大的错误,可依然是他的国。

    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庆国人在看待,有很多事情在没有查清楚、查明白之前,他不介意在自己美好生活的同时,尽力维系这片国度上人们的安宁。就像他这些年一直在做地那样。

    那么多的人死了,他更要好好地活,除非……有些人不想让他活。

    请胡舒二位学士回府暂歇,这二位大臣已经在御书房内代拟御批已有一夜,庆国各路一些紧要奏章终于被清理出来了一个大概,但两位大学士毕竟不是铁人,比范闲的精神更是差的极远,接连受着惊吓。又未曾睡过。早已累不行。

    范闲坐在空空的御书房内,忍不住摇了摇头。往常皇帝老子在时,这座御书房虽然一样安静,但总是充斥着一股别样地味道,是威严?还是什么?反正和他此时感受到的御书房完全不一样。

    他不知道皇帝老子是怎样活着从大东山上下来,但他知道自己的表现一定会让陛下满意,看来权臣这个位置是可以坐稳了,只是……一想到两三年后便会掀开大幕的统一战争,范闲便感觉嘴里有些发苦。

    所谓君子不欺暗室,但范闲不是君子,此时他一个人坐在御书房中,看着矮台上那些堆积如山地奏章,看着那方软榻,想到皇帝一直就是在那里操控着整个庆国的朝政,他的心头动了一下。

    他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那处,微微偏头,想着如果是自己坐上去,会是什么感觉?但他紧接着却是摇了摇头,薄唇微翘,露出一丝自嘲。

    当了一天一夜的监国,就险些把他累成夏天里的大黄狗,再看刚才胡舒二位大学士被太监扶着的狼狈模样,范闲确认,皇帝这个工作,一定比日御多少女的黄帝更为辛苦。

    还是那句老话,世间只有三种人,男人,女人,皇帝,但凡能够当一位真正君王的,都……不是人。

    “请三殿下过来。”

    范闲微笑着,对御书房外地小太监说了一声,旋即想到洪竹还有一些参与叛乱的角色都还被关押在冷宫之中,不知陛下回来后,会如此处理此事,不过在局外人看来,洪竹基本上什么事情也没做,应该没有大碍。

    没有过多年,已经渐渐成长为少年模样的三皇子李承平,在一位老嬷嬷和几名太监的陪伴下,来到了御书房外。范闲看了老嬷嬷一眼,挥手让他们退了,牵着三皇子的手,来到了存放奏章的书台前面。

    李承平的手有些凉意,看着范闲的目光,也和江南时有些不大一样,显得有些敬畏。

    范闲地余光已经注意到了这一幕,并不如何在意,敬而畏之,却没有更多地疏离感觉。他知道这一日一夜自己的表现,给这位皇弟留下了太深刻地印象,只怕他再也摆脱不了这种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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