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庆余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六十二章 春园乱
    事后范闲也仔细查过。但是太子和二皇子都没有承认,长公主临死前更是谈都没有谈这种小事,范闲查不下去,只好认为是宫里其时变数太多。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矛盾暴发,才让老三陷入了危境之中。

    然而皇帝陛下不这样认为,他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最细微的蹊跷处,所以才能成就最宏大的事业。

    范闲走出黑夜中地皇宫,对于四周谦卑行礼的太监宫女们视而不见,拂袖而走,面色阴沉。

    关于对待下人的态度,范闲绝对是庆国的一大异类。且不提范府里地下人丫环仆妇。便是对宫里的太监宫女,他向来也是言语温柔,不止是出手大方,便是在态度上也是极为不一样,似乎他从来不认为这些畸余之人,有何值得厌恶之处。

    也正是因此,整个皇宫里的人们,对这位小公爷都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敬爱情绪。便是三年前死在监察院六处弩箭之下的那位侯公公。他虽然是长公主暗中安植的人,但实际上在平日里。对范闲也是赞不绝口。

    今日范闲异样的表现,落在了很多人的眼中,这副作派与他以往地作派大不相同,这些太监宫女们都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纷纷猜测,大约是小公爷又在御书房里和陛下吵架了。

    走出了黑暗而又幽长的宫门长洞,范闲站到了皇城之前的广场上,他没有回头去看宫门,却是展开双臂,大声地叫了一声,似乎要把胸中的郁闷都随着这声喊发泄出去。

    声音回荡在寂清空旷的广场上,在皇城的朱墙上一撞,又转了回来,袅袅然许久没有止歇。

    宫门内的侍卫,宫门外的禁军,正准备落钥地太监,所有人地目光都望向了他,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如果是一般的人在宫门这般乱叫,只怕禁军早就赶上前去,把他痛打一顿,然后押入天牢之中,以惊扰宫禁地罪名,等着秋天砍头。但范闲这样胡叫了一通,却没有人敢动弹,甚至连言语上的提醒都没有。

    就算这个人发疯了,但如果他是范闲,那大家也只美化为诗人的痴狂,视而不见。

    今日在宫门处当值的是禁军大统领宫典,范闲入京后见的第一位大员便是此人,二人倒也算的上熟悉。宫典听着这声喊,从值房里跑了出来,急忙过去,将他拖了回来,说道:“发什么疯呢?”

    范闲理了理手臂上的袖子,冷笑说道:“还真是要发疯了。”

    话虽如此说着,但他的脸色却已经平静了许多。先前确实是有些闷气需要抒发,因为在这个世间打熬到现在,在所有人面前,范闲都不再需要掩饰什么,逆着自己的性子做什么,但除了皇帝老子……在皇帝老子面前演戏,压力确实大,而且情绪十分复杂。

    看到皇帝那张清瘦微疲的脸庞。不知怎的,范闲便想到小楼里的那张画像,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故事,一片血火就在范闲的眼里充蕴起来,他有些难以承担这种交杂在一起地撕裂感。

    可即便是在宫门前的这声喊,范闲其实也是在演戏,他知道这声喊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被人报到御书房的皇帝耳中。

    他要演一个真人。一个有些愤满,有些委屈的私生子模样。

    很辛苦,他不想演了。

    “陪我去喝酒。”他盯着宫典,就像一个灾民盯着一块五花肉,“我把抱月楼封起来,喊六十个姑娘来陪你。”

    “真真是疯了。”宫典双眼炯炯有神,反盯着他,一手搭上他的额头。

    新槐巷旁有一座府邸。这间寓院占地并不大,飞檐照壁也并不如何华美,地理位置也不是极好,与周遭的民宅相交,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这间府邸是前朝一位老御史的府宅。这位老御史归老返乡后,寓院便空了下来,交由几位老同僚代管着,想着将来子孙在京都谋前程时地方便。所以并没有出卖的意思。

    三年前,这间府邸终究还是卖了出去。从哪以后,安静的新槐巷便热闹了起来,时不时有官员前来拜访,逢年过节之时,更是门口人流如龙,热闹非凡。

    随着御史府新主人的步步晋升,相反来拜的官员却是越来越少。因为这位新主人清廉的名声渐渐传开了,没有人愿意来触他的霉头。

    都察院左都御史,门下中书行走大学士,贺宗纬,便是这间御史府的新主人。

    其实同僚们同有劝谏,便是皇帝陛下也曾经提过,官员们多居住在南城,贺宗纬还是住在新槐巷地老御史府里。多有不便。而且也和朝廷大员的身份体面不相配。

    在朝事中和光同尘,深得官场三昧。颇得陛下欣赏,同僚敬佩的贺大学士,在这件事情上却十分坚持,甚至拒绝了陛下赐宅子的旨意,依然带着自家的三两忠仆,一位寡居姨母,几个远房兄弟,住在这间老御史府中。

    一住便是三年。

    贺宗纬推开门,走到了老御史房有些荒破地庭院之中,看着满园的胡乱春景,四处乱搭着的绿色枝叶,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

    之所以他一直住在这间老御史府中,因为他对这里有感情,而且这座府邸对他的人生而言,代表了许多极其重要地意义。贺宗纬第一次真正地踏上庆国的舞台,正是庆历五年前相爷林若甫辞官一事。

    贺宗纬“偶遇”相府谋士吴伯安之妻,打抱不平,往都察院告御状,又“偶遇”相府杀手,再“偶遇”二皇子及世子李弘成,一番机缘巧合之下,恰好顺了庆国王朝当时的大势所趋,竟是生生地扳倒了宰相林若甫。

    因守孝而错过了春闱的贺宗纬,其时还是一介白丁,在众人眼中以匹夫之力,而扳倒了一代奸相,他的名声在那一刻便响亮了起来。在读书人的心中,没有人再仅仅把他当成与侯季常齐名的京都才子,而是将他看成了胸有大志,性情坚毅的了不起人物。

    也正是借着林相垮台地事件,贺宗纬第一次得见圣颜,从那一天起,他便被陛下的气度心术深深折服。而也就是那一天,皇帝陛下也看中了这位年轻的读书人,一道圣旨,令他入了都察院,成了一位御史。

    过后几年,贺宗纬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着,最终成功上位,成为了庆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门下中书大学士,风头之盛,一时无二。当然,那是因为所有人都不会拿那个人来与他进行比较,即便他是贺大学士,可在庆国万千人心中,那个人永远是独一个,高高在上的一个。

    而那个人在贺宗纬的心中,则是一片阴影,这片阴影飘荡在他的头顶,遮住了他人生里的无限清光,只留下一片阴寒——那片阴影就是范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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