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叫苏鬼。
是苏生的远房表亲。
苏生是谁？是当年大名鼎鼎带着苏家村上一群熊孩子揍过“陈败类”的人。学堂里新来的几届学生都知道他的传说。可惜前些年上京考试半路失踪了，上半年村里还组建了一个坟头，祭奠这倒霉蛋。
如今听说他有个远房亲戚要来上学，几个还未出师的同窗以及一大群年纪不相上下的孩子凑到新生堂窗口，叽叽喳喳看热闹。
排在最前头的是当年几个玩得好的铁哥们儿，纷纷跟陈斯文询问着：“苏生的表亲？我们怎么不知道，他在的时候可从未提过。”
有一个高个子的同窗从人群中钻出头来，道：“我看着那孩子也跟他不像，不过长得倒挺乖巧，有当年他苏家玉郎的风范。你们还记得他当初被二组的苏红花看上之后，被追得满大街跑吗？”
“哈哈哈哈哈——”
几个熟知内情的死党哄堂而笑，那热闹下洋溢的笑容，到最后尽都隐藏着挂念与苦涩追忆。
陈斯文挥着戒尺遣散他们：“去去去，都凑什么热闹，你们又不是没见过新生，快到上课时间了，还不到自己堂上坐着。”
塑雪堂分三堂，一学、二学及三学。一学都是些五到十岁不等的幼生，二学则是十一到十七岁的少年，至于三学，都收着他们那些成年还没出师的泼皮混子，寥寥几个有志向，想学出来考个官当的，多半结业在家自己看书，偶尔有问题才会到学堂找先生们请教。
这间学堂是以前一位德高望重的苏先生留下的，苏家村之所以能叫苏家村，多半也托了这间学堂的福。如今学堂里有六个先生，分别管着这几个班，我两年前出村时，还记得有个特别凶悍的郭先生，嗓门贼大，一喊隔了几屋的三个课堂都能听到。大家都特别怕他。
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走了。
想要再看看“苏鬼”那几个，最后还是被同学拽着走的。我与梨玄隐身站在远处高大的银杏树下，观望久违鲜活的喧闹气息，视线随着几个路过的眼熟面孔，嘴角情不自禁勾出一抹微笑。
“回来一趟，很高兴？”
清雅的声音如涓流细水淌进心灵。
我身陷暖春一般，应道：“高兴。”
梨玄垂眸望着我，也扬起一个浅浅的笑。
透过学堂古旧的窗子，年幼的滑稽鬼站在讲台上，被陈斯文介绍给一众年纪相仿的小学童。面无表情一张小脸，初具冷酷痞帅雏形，引得班上几个犯花痴的十来岁女娃交头接耳，笑容可掬。
苏家村的女人从小就有虎狼潜质。
凡长得好看都是她们待宰肉。
小鬼这相貌，就跟小羔羊入狼窝一般。
他虎着脸，又时不时忐忑地朝这边张望的神色，让我这个深有体会的老父亲多了一丝怜xingzai悯lehuo。
“不如你也去陪着他上上学？他也能有个伴儿。”
梨玄看我认真的表情并非玩笑，朝堂内的滑稽鬼望去，漠然道：“不去。”
拒绝的倒挺快。
我逗他道：“这辈子没读过书，不想去体验一下上学的生活吗？”
梨玄：“不想。我虽没进过学堂，但天生知事明理，又不是那些懵懂未开窍的孩子。”
梨玄奇了，问我：“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他这么一问，我倒认真思考一下，捏着下巴琢磨琢磨，说：“你就不会玩泥堆塔，上树捉蝉。”
梨玄：……
正常小孩都学这些吗？
这些学来有什么用？
他：“我并不想会这个。”
“哈哈哈哈，也是。但，道理是这个道理。孔子有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偶尔求知上进，也并非坏事。”
“……确实。”
但他还是环手抱臂，望向课堂内一个个小萝卜头，决绝道：“我还是不和那群小孩子混在一起了。他们太聒噪。”
“哈哈～好吧。”我并未强求。
堂内，介绍完被叫下去选位置的滑稽鬼趁机从窗口望我们一眼，恰见喜笑颜开的场景，暗暗蹙起了眉头。
这日，他在学堂渡过了学习的第一天。
效果不可谓良好。
陈斯文课后评说他道：“聪明是聪明，这孩子过目不忘，教上一遍就能记住全文。但憾在难以静心，一堂课上要开差数十次。即便天资聪颖，这般三心二意，也很难学到精髓啊。”
要不是小鬼是个神仙，冒犯不得，以他的脾气肯定要棍棒伺候了。在“一学”还好，若是碰到“三学”那个以暴躁闻名的老学究，还不知怎么鞭策他。
滑稽鬼在我们面前被当面提点，没脸没皮地攥着我的衣角道：“我是想看看苏生走了没有，怎就不能三心二意，我就算三心二意也比一般人强，他们都记不住那些简单的东西。”他仰头道：“还不如苏生教我的，他教的可比枯燥乏味的诗经有趣。”
陈斯文好奇地看我两眼，问小鬼我都教了些什么。
我替他回道：“不过是一些闲来无事写的闲书。山中日子清闲，便教他识了几个字。”
陈斯文：“原来如此。单独教学可比一班教学好，学堂教课有时确实不能顾及个别，既然这小神仙喜欢你的教学，不如你拿几本书回去亲自教他？”
我一听，这和原本的计划不一样，要我来教还请他老人家做什么，推辞说：“我…我没学过怎么教人，再说若是我来教他，那带他来此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孩子从小要学会融入集体啊。”
滑稽鬼拽着我的衣角：“我要苏生教我。”
陈斯文啧声道：“唉，你在我这儿学了十来年，没学会怎么教书？既然如此，不该更要练练？”
我摇头摆首，极力推辞：“我这练下去要是把这神童给练残了可怎办？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什么性子，读书不如写话本咳咳……”
陈斯文：……
他突然之间觉得很对。
我尴尬地掩饰着咳嗽两声，道：“还有这孩子总独来独往，除了我们两，在山里又没有多余的朋友，此次让他入学堂，也正是抱着让他交几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儿的打算。”
滑稽鬼皱眉：“我有苏生就可以了，不需要那些玩伴，他们才五六岁，我都够当他们祖宗了。”他说完还直接在陈斯文面前大变活人，抽长成大人的体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