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说是个奶妈子乘坐着公主府的车轿送来的,接着又递给了我一封信。
信封上用正楷写着“明儿亲启”,展开纸信,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
“明儿安,你收到此信的时候,我已然踏上了自己的征途——这是我日思夜想,深思熟虑的结果。当然,我的离开算不得不辞而别,三日前,我已躲在暗处与你辞别过了,你那日穿了梅花纹纱袍,同身边的人在冰上嬉戏的样子,明媚极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你。吾非草木,你的悲喜,心意,系于孰身,心下也自有判断,如此,我并非要做逃兵,而是明儿,我须得替你做出正确的选择,你从前说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想是的,我想要的,你早就给了别人,有些事生来便注定了,一步错,步步错,从一开始我就已经失去了你,如今万般努力也不过一场徒劳,倘若你能安乐一生,我也能坦然放下。可……可能‘坦然’的不那么彻底,因此,就不与你当面告别了,只怕到时我又生了悔意,要你为难。天色已渐明,就先到这里吧,我该启程了,善自珍重,明儿。楚淮笔。”
楚淮下笔很重,宣纸上还有几处水渍干了的印记,他看似洒脱的道别信里,满是酸楚与沉痛,他从来“百曲不折”,怎么肯就这样离去呢?
必然是周凌清从中作梗了——请他入宫,故意让他瞧见我同他与小俊材的“一家三口”之乐,而后又同他胡言乱语些什么。知晓楚淮向来君子,利用他一片真心向我,逼退了他。
果然一个不小心,又跌入了这厮的手掌心,任他玩弄消遣,想到这里,我的怒火排山倒海的从心底迸发了出来,脸色也沉了下去。
正是气最不顺的时候,小九从外头小跑到了殿里,满脸喜色的道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她说皇上英明皇上英明!因为昨日那档子事儿,未央宫的被贬出宫去了!虽哭喊着知错了,终究连皇上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皇上定然是觉得从前对不住娘娘,如今才这般护着您,为免日后您在宫里不快,就斩草除根了!还说听闻已下了旨,要再封您做大周皇后!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她说着就同小九行礼叩拜了一番。
皇后娘娘?他倒雷厉风行,一招招一步步,步步紧逼,断我后路,还假模假样的给我条明路!卑鄙无耻至极!
我抱着玖龄在养心殿里拧眉来回踱步,小九小红两个丫头在一旁一无所知的傻乐。
就在此时,周凌清回来了。
他身穿临朝黄袍安坐在轮椅上,由李德推了进来,脸上荡漾着微不可见的笑意。见我怀抱着玖龄,更是笑得嘴角上扬,看到我一脸的愤恨,他才收了收志得意满,撇退了左右,如此也正合我意,我把玖龄递给了小九,等人都出了殿,关上了门,才若无其事道,“皇上如今康健的好呐,都能支撑着上朝去了,那我今日岂不是就能辞宫到外头去了?”
他怔了一瞬,反问道,“玖龄也来了宫里,你还惦念着出宫?”
“否则呢?继续在你步步为营的陷阱里摸爬?”我的声里带了莫明的怒气。
他听了有些理亏,解释道,“朕也是……不得不用了些小计谋……朕今日已经力排众议复立了你做皇后,玖龄,已封了长乐公主,既封了公主,也自会把她当亲生女儿来看待……”
“你疯了?!玖龄她……”
周凌清大吼着打断了我,“对!!我是疯了,我疯了!你休想再逃开我身边!我绝不能再失去你第二次!”
我有些瞠目,但很快恢复了理智,于是出言质问道,“可皇上在将我母女的人生盘算好之前,都不必知会我一声吗!?”
“朕知会了你会应了吗!?你不会!你会绞尽脑汁的破坏朕的计划!”
他倒身残心明。
“可这般,你就一定我会安生的就此一生吗?你以为逼走了楚淮,我就死了心吗!?”
“没有楚淮,就只有朕了!你早晚都能死了心!你若愿意当这个皇后,我就继续当这个皇帝!倘若你对此不屑,朕这帝位即刻传给皇子也不是不可!朕就陪你去浪迹天涯!你若还想着逃开,朕还有下下策!那便是在这四方天地里将你囚禁起来,朕也不做什么劳什子国君了,咱们就这般一起在此耗到彼此油尽灯枯吧!”
周凌清摆烂摆到让人怀疑人生了。
我的怒气被这厮的胡搅蛮缠清得烟消云散,良久才懵懵的道了句“你疯魔了……”
“更疯魔的还在后头,你且走着瞧!”
未免他有更让人难以琢磨的操作,在又一次他去内阁议事前,我喊住了他,我说你是皇上,万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劝解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这厮打了岔子,他说已经三思过了,这就要去拟退位诏书,让俊材继位。
眼看着他要将疯魔进行到底,我实在忍无可忍,嘶吼道,“他只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如果能接住这泼天大任!你清醒一点!”
“帝王之才该从娃娃抓起,朕说他行,他便能撑得起!”
他倒是看得开,但小俊材不过五六岁,哪里能就这么被绑到龙椅上!?
“不是说封了我做皇后?皇后宝印在哪里!?我要做皇后!”
我心一横,闭着眼睛,向他讨要起后位。
周凌清只眉毛一抬,扬声道,“哦?你终于想通了?”
怕我反悔似的,他立即唤来了李德公公将皇后宝册宝印给了我过目。
我刚接到手里,小高公公就慌里慌张的作着揖到了殿口,“皇上吉时到了,您得往内阁去了……”
退位也要找个吉时退?
周凌清轻轻打了打手势,让人推他出去,我连忙挡在了前头,“我都应了,你还一意孤行什么!?”
“娘娘在说什么?外头内阁里,大臣都等着皇上宣旨立皇子为太子呢……”
李德一巴掌给到了小高公公的头上,呲牙道,“就你多嘴!还不快推皇上过去!误了时辰,你可担待的起!”
我怔住了,看着这仨人匆忙离去的背影,沉思起来。
合着,我,又,被,拿捏,了?
但我的一腔怒火,很快就被变身为“二十四孝好男人”的周凌清扑灭了,他果然与从前有了很大区别。
因坤宁宫一直都不曾荒废,我拿了皇后宝册后就马不停蹄的搬了过去,然而几乎同时,周凌清的私人物件也被人搬了过来,即便再忙,一入夜,这厮定要准时踏足坤宁宫,问完俊材功课,就对着玖龄又亲又抱,丝毫不在心这是别人的“闺女”。
过年前一天,又让人将御花园“开垦”出一片新地,说是让我随便播种药材,只要我喜欢,他什么种子都弄得来,甚至承诺要在宫里建一个药房供我培养兴趣,另又招了许多医女到坤宁宫来,若我闲得无聊,也可有人切磋。
大到“人生理想”,小到“粥饭温饱”,一一都被这厮放在了心上。
午夜梦回,我时常觉得是痴人做梦,但看着一旁周凌清的睡颜,心间不由的一暖,又觉得倘若是梦,那就长一些,再长一些吧。
这场想长一些的“梦”里一切都好,唯一磨人的是,周凌清的“安全感”。
他在“没关系,你既在我身边,就是我的人!”跟“你虽在我身边,但心里是不是还装着别人”之间反复横跳,一会儿自信异常,一会儿又自卑万分。
我仿佛是绝世“大渣女”,而他才是当代“情圣”。
直到半年后,他偶尔还是会一双眼睛望向我,辛酸的问道,“我如今走进了你心里几分?”
我被问的实在不耐烦了,手指指一旁摇摇床上的玖龄回道,“她长得像谁,我心里的便是谁!”
周凌清听完,脸色一凛没了动静,我再看向他时,他已然满眼挫败。
“玖龄并非早产儿,生辰在十月——”
我提点道。
周凌清手里的佛珠串叮当当落了地,他看看我,再看看玖龄,三两步到了摇摇床旁侧,一双眼睛这就长在了玖龄身上,良久才颤着声音问道,“她……是朕的女儿?”
见我点了头,他才又盯向了玖龄,不知过了多久,他倏地从半蹲着的状态起了身,大步向我走了过来,到我身前的下一刻便二话不说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他恨的牙痒痒,铁青着脸道,“赵乐明!你骗的朕好苦!”
这厮不是要杀人泄愤吧,我开始手脚挣扎,我大声嚷嚷着做着声势,“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既然朕错过了玖龄的出生!你自然要再赔朕一次!”
他说着脚步加快了些。
“可现在青天白日……”
“青天白日也没人能做得朕的主!”
……
幔帐就此散了一地。
周凌清,禽兽难改,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