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酒狂 >第12章 谁是又谁非(四)
    大军回撤不是小事。此刻驻扎防线的足有十五万人,要分别回撤至附近的几个重镇。这些城镇相互拱卫,各有牵连。

    光北军是大梁北境上的铜墙铁壁,要防卫整个北境沿线,平时兵力分散在相近的几个城镇,一旦战火燃起便迅速组织协防。

    燕梁之间的这场战争,停停打打,已经足足有三十年之久了。

    三十年前,北燕大军以雷霆之势南下。当时北境的守将李牧之准备不足,边打边退,终于在最后一城即将失守之时,破釜沉舟,借流民之力,遏制住了燕军南下的步伐。

    此后二十余年间,不停有流民汇入当时的北境守军中,军队越战越勇,当时的梁帝将北境守军改名为光北军。

    其中最有名的一位流民帅便是赵子义的父亲赵易山,也是李牧之之后的下一位光北将军。在他执掌帅印期间,光北军接连收复七座城池,势如破竹。

    后来他的长子赵子明成年,也加入光北军中,屡出奇计,助光北军拿下四城。

    其后他却意外调离了光北军,帅印重归李牧之所掌,但是赵子明却留在了军队中。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北境十三城即将光复之时,赵子明却意外失踪半年之久,归来时成了个不良于行的废人,从此性情大变,深居简出,再不在世人面前露面。

    光北军陷入十余年的停滞中。

    年轻的士兵每日在校场上空想着杀敌立功,却直到解甲归田都没有见到敌人的影子。

    因为战乱而分离的亲人,依然分隔在燕梁两界内。当年被迫南下流浪的幼童,已经长成了手握银枪的将军。可是他们日日北望,却始终望不到曾经的家乡。

    直到三年前赵子义终于从李牧之手里接过帅印,重新点燃了战火,再次拿下一城,属于光北军的军魂才终于被唤醒了。那些年长的,曾经跟着老一辈打过仗的人终于又看到了希望。

    光复十三城,大梁统一。

    可是这一切,最终又尽数落空了。

    赵子义高坐帐中,左右列着各营将军。

    “将军,咱们等了多少年了,这才好不容易打了一年,为什么又不打了!”说话的人叫齐刚,是在光北军中摸爬滚打起来的,脾气耿直,藏不住话。

    “现在咱们兵强马壮,为什么不打?!”他嗓门大,这话简直是吼出来的,拳头几乎要砸到赵子义脸上。

    赵子义坐在上首,面色沉静,一丝波澜都没有。面前放着黄灿灿的圣旨,像是一道无声的嘲讽摆在桌面上。

    “若我们败了,倒也认了。如今用一个女人去讲和……”说话的人讲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他比齐刚平静地多,但是声音里的怨怼却几乎溢了出来。“这种名声传出去,是打光北军的脸。”

    说话的人是云浩,赵子义麾下神羽营主将,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人,赵子义私下里都要喊一声云叔。他虽然没有像齐刚一样暴跳如雷,但依然语气生硬,面色潮红。

    赵子义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别人呢?还有什么不满一道说出来。”

    在场大大小小十余位将领,大家脸色都不好看。

    “我们再打下去,你们觉得会是个什么结果?”赵子义的眼神扫过在场众人。无疑,他们心中各有谋划,但是此时无人出声,帐内落针可闻。“你们觉得我们能赢?”

    依然无人应声。

    “光北军之所以称为光北军,是为了光复三十年前丢的北境十三城。我父亲统帅时,夺回了七城,大败于叶合关。我长兄时,夺回了四城。往后这些年,我们跟燕军僵持不下。但是去年,我们打下了博州。可是你们难道忘了,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了吗?”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他们都记得。梁军如洪水般涌入城中,燕军顽固,双方不得不进行巷战。血一层层地冲刷着地面,却仿佛永远都流不完。

    战到最后,敌人已经没有了盔甲,也没有了制式武器。那些人挥舞着锄头镰刀,冲向光北军。

    光北军众人以为自己是救同胞于水火,是救世的英雄。可是他们在这些人眼里,他们是敌人,是侵略者,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南梁狗。

    燕人好战且善战,此刻满城皆兵。

    赵子义赶到的时候,现场的惨烈超出他的想象,脚下的泥土沁着一层层的鲜血,一脚踩下去,踩出来的都是血水。

    战后的博州仿佛一座鬼城。街道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气。两旁的房屋皆是北燕的风格。窗格后偶尔有残留的老弱妇孺的脸一闪而过,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驻守的梁军不停遭到骚扰,可是抓起来又不过是些半大孩子。无论推行任何政策,在当地激起的都是民怨。此次和谈的条件之一,就是北燕出黄金四百万两,赎回博州。

    “各位还想怎么打下去?再屠一城?”赵子义的声音比寒冬的北风更冷。“光北军成军已经三十年。光北军的荣耀,应当是称为大梁北方的铜墙铁壁,是阻挡任何试图侵入我大梁疆土的敌人,是守卫好境内的每一个百姓。”

    赵子义转向最早发话的齐刚。“齐刚,你刚刚说,咱们兵强马壮。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齐刚被问地愣住了,半天没回话。

    但是赵子义也不是真的要问他。“去年春,中州水患,流民遍野,疫病频发。修复河堤,安置流民,处理疫病,这三样就掏空了半个国库。我今年进金陵问户部的情况,诸位猜如何?往年间,光北军一年军粮至少要有六十万石,今年国库吃紧,先拨三十万石,还要分两批运来。剩下的,秋收后补足。”

    这个消息赵子义尚未跟众人说过,在场的人心中都是一惊。断粮有多么可怕,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我们……我们不是还有军屯吗?”齐刚是个不算账的,过了今天便不要明天。

    站在他旁边的是骑兵主将莫云,他黑着脸拽了拽齐刚的袖子。

    “军屯?说得好,去年一年都在打仗,你以为军粮库里还剩多少余粮。”赵子义甚至被他气笑了,“剩余的粮食,我让陈正带人查了,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勉强够两个月。两个月后,就连种子粮都不够了。”

    “一旦朝廷的粮食来晚了,错过了春耕,今年军屯就是颗粒无收,搞不好我们还要像地方州府借粮。齐将军,我倒是要请问你,到底是哪来的兵强马壮?”

    赵子义的眼神落在齐刚身上,恨不得给他胸前戳一个洞。

    齐刚“我、我”地纠结了半天,到底没说出个头绪来。旁边的莫云拉了他一把。“将军,老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才拿下博州不久,士气正盛,此时退兵,各营都有不少异议出来,觉得……”他犹豫了一下,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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