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酒狂 >第61章 好梦莫催醒(四)
    那天他们到底是没能去成郊外。

    那天下午李牧之自缢于书房中,留下一墙血书,和乱成一团的李家。长期压抑在李家人头顶上的阴云,被李牧之的死亡激化,变成暴雨砸在整个李府。

    李牧之的死在李家残余势力脆弱的神经上点了一把火,激出了他们残存的一点血性。不管这些年李家如何远离战场和军队,可是总是将门世家,年轻的李姓子孙拿起生疏的刀剑,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李牧之一直将李家作为大梁北境最重要的防线,将赵家人视为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所以在李家人眼中,此刻小人得势,大权旁落,李牧之身死殉国,李家阂族重新拿起兵刃,誓要与赵子义决一死战。

    李牧之毕竟有勋爵在身,李家多年镇守北境,牵连甚广,此次山匪袭城案情尚未查清之前,并未收押在监狱,而是所有人留在李府中,由光北军派人监管。

    赵子义行至半路匆匆折回时,两方冲突已经不可挽回。原本整饬的李家大宅里到处都血花飞溅,砍杀声和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像是一个活的人间炼狱。

    他站在李牧之的书房里,看着他留下的满墙血书,尸体还挂在一旁。年老的李牧之早就不复年轻时的强壮,他像是被鬼怪吸走了精气,飘飘荡荡地挂在房梁上。

    大风灌满了空荡荡的房间,吹起了李牧之无力的衣袖和袍角。他写了满墙的血书,在右手衣袖上留下了暗红色的干涸血迹。

    赵子义脑中一片空白,耳边杀戮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且混乱,到了最后只剩下巨大的嗡鸣。他转头看向满墙的血书,字字都在控诉赵家是如何在北境穷兵黩武,欺上瞒下,又是如何逼迫北境各个世家大族为光北军筹措军饷,甚至不惜换掉花泽焕家主之位,窃夺花家多年经营之成果。

    李牧之虽尽力补救,奈何年老体弱,内无至亲依靠,外无强臣援手,不得不冒险与宵小为伍,终于犯下大错,让贼人有机可乘。

    而今覆水难收,深负圣恩。

    到了最后,李牧之笔势渐渐锋利,仿佛恨不得将满腔怒火倾泻笔端,终于汇聚诚“国贼难除,杀身成仁”八个大字。他们张着血盆大口停在血书末尾,昭示着李牧之心中最后的愤懑。

    至此,光北军的第一位将领,曾经聚集流民,力阻燕军南下,保大梁北境不失的第一功臣,彻底陨落了。

    大风仿佛携带着李家的冤魂袭卷了书房的每一寸角落,赵子义站在其中,脑中想到了他的小时候,那时他父亲还只是李牧之手下的将领之一,他也只是跟着长兄来校场玩闹的野小子。彼时李牧之曾把他高高地举过头顶,就像对待自家子侄一样。

    那时北境草长莺飞,阳光向着远处无限蔓延,一切都漫长地仿佛没有尽头。

    赵子义痛苦地闭上眼睛,鼻尖充斥着血腥气,太阳穴一直在跳,好像有一万只冤魂的手想从他的太阳穴里伸进去,试图将他的灵魂拖着一起下地狱。

    书房外,光北军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但奈何对方是带着必死之心,且事发突然,一时间应变不及,不少人在被抢了兵器后,毙命于自己最熟悉的武器之下。

    李家仅剩的几人从内院一直冲到快到大门的位置,才终于得到了控制

    赵子义处理完书房这边的情形,到达大门处时,光北军已经重新掌控了战局,将仅剩的几个李家小辈牢牢压制在包围圈内。

    天空阴沉,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血腥味。可是对于习惯了杀伐的人来说,这反而刺激了他们的杀戮欲望。

    齐刚站在包围圈外,刀尖上还滴着血,怒目圆睁,眼中烧着不解的火焰。

    他朝着包围圈中为首的一个年轻人高声喊道:“李正青,你不过是李家旁枝,这次的事也没有卷进来,自己又立有军功,将军已经有意要放你一马,为何你还要与光北军做对?”

    李正青是李家留在光北军中为数不多的小辈,赵子义虽未明说,但是暗地里历练他不少,也算是下了功夫栽培。

    齐刚统领先锋营,与李家这些小辈也是打过不少交到。他自己是穷苦出身,对于这些世家大族的少爷们原本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李家这群眼高手低的刺头更是看不上。

    可唯独这个李正青,在小辈里确实颇为出彩,不仅功夫好,而且上阵打仗从不含糊,兵法谋略也莫有心得,竟然真有几分当年李牧之的风范。

    齐刚面色严肃地看着他,心里与其说是对于他们突然暴动的愤怒和不解,倒不如说更多的是对于他自断前程的痛惜。

    李正青身上挂了不少彩,但是却毫无惧色,正面对着齐刚道:“齐将军,你事君以忠,待人以诚,这些年不管是多么凶险的仗从来没有怕过,我李正青敬佩你。但是我不一样,我姓李,就一辈子都只能姓李!在赵家人手下,永远都出不了头。”

    “赵家和李家早就不共戴天,这些年李家是怎么阻止赵家掌权的,赵家又是怎么一步步换掉李家人,控制光北军的。别人不知道,难道你齐刚齐将军还不明白吗?别的就不说了,就说赵家大公子的腿,和李家两位少爷的命,是李家能放过赵家,还是赵家能饶得了李家。”

    李正青掷地有声地控诉道:“我姓李,在赵家人眼里,就一辈子都是罪!”

    “放屁!”齐刚怒火中烧。“你们李家上一辈就学不会打仗,自以为读了两本兵书就万事大吉,当年要不是大公子还在军中,光北军早就不知道被打散多少回。”

    天空闷雷阵阵,空气又闷又热,心头火越烧越旺。

    齐刚声如响雷,大声呵斥道:“到了你们这一辈,但凡还能提得动刀枪,哪一个没封给你们一官半职?可是你们呢?仗着李老将军的荫蔽,在军中结党营私,不务正业。烂泥扶不上墙,连累李家小姐给你们说了多少好话。也就这会儿还有那么一点血性,都用在自家兄弟身上!”

    齐刚刀尖直直指向李正青,恨不得一刀劈了他泄愤。

    李正青丝毫不惧,挺着胸膛迎向齐刚刀尖。“呸!光北军乃是李家人所立,是李家人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莫说他赵子义,就是赵易山亲自来了,又有什么资格驱使我李家子弟。”

    “说了这么久终于说到了正题上。”赵子义从院门中进来。不知道他已经听了多久,但是脸上竟然丝毫没有怒火,只有深到骨子里的冷漠。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淡淡地与李正青对视李一眼。刚刚面对齐刚丝毫不惧的李正青背后突然起了一层冷汗,手里的刀也因这恐惧而发出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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