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酒狂 >第87章 动如参与商(二)
    第二天红雀并未成行,她才强撑着一口气从一夜光怪陆离的噩梦中强行拼凑起意识,便听到隔壁房间里一声惨痛的哀嚎。

    那声音像鞭子一般直直地抽在红雀的脊梁骨上,她整个人抖了一下,冷汗瞬间就布满了全身。

    洛阳病发了。

    顾不上什么别的,她从床上跳起来,抓了衣服就直奔洛阳住的小屋。

    进门便看到洛阳整个人已经翻滚在地。他整个人像是被迫上岸的鱼一般翻腾不止,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襟前的衣服被他自己粗暴地扯开,露出上面纵横骇人的陈旧伤痕。痛苦让他不住地以头撞地,没有几下便见了血。

    “来人!把桑枝叫来!”

    红雀留在屋内强行抓住洛阳的双手,试图能暂时控制住他。但是洛阳力道大地吓人,红雀只能用尽全力抱住他,勉强不让他再伤害自己。

    守在浮白斋外的陈英听到声音,瞬间便知道出事了。昨夜跟着俞任之踏进了浮白斋后,这里对他好像突然解了禁,这一晚他都留在院外,像是之前的数个夜晚一样。

    赵子义临走时已经大概交代过,听到声音他便知道一定是洛阳病发了。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看到还是吓了一跳。当他进门看到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洛阳,和勉强控制住他的红雀时,也一瞬间六神无主。

    “去找桑枝!”红雀头也不回地对陈英吼道,同时一掌劈在洛阳后颈处。

    桑枝到时,洛阳短暂的安静下来。

    少年的面孔在睡梦中依然狰狞,红雀那一掌下手不轻,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失去知觉。但是洛阳却依然无意识地抽动,显然是随时都会醒来。

    桑枝的手颤抖着摸上洛阳的脉门。他曾经无数次为洛阳把脉,也常常当着红雀的面,但却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压力这么大。

    那脉象翻涌剧烈,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下一刻就要喷涌而出。

    桑枝知道,他要宣布的,是洛阳命不久矣的消息。

    “他还能活多久?”红雀苍白无力的声音响起。桑枝还没有说出答案,只是跟她对视一眼,红雀心里就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桑枝曾经无数次见证师傅对病人下最后的死亡通牒。这是他的第一次,他才知道师傅是顶住了怎样的压力,才能真正做到举重若轻。

    “只剩……一时三刻。”桑枝额边的冷汗滴下来。他知道他们这一脉的规矩,判人生死,从无虚言。

    这样的症状,他在这些日子里已经见了无数次。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穷尽毕生所学,也无法拯救其中万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痛苦中走向人生终点。

    “下次醒来后……心脉寸断,便是他命殒之时。”桑枝看过无数生死,终于在这样的时刻,给洛阳下了这最后的判词。

    红雀颤抖着将洛阳紧紧抱在怀里,同时无力地闭上眼睛。“滚……”

    那一天,大梁尊贵的舜华长公主要嫁去北燕,自此以后北境持续数十年的兵祸便可画上一个休止符。滦城内庆祝的喜乐震天喧闹,城中是一望无际的欢喜颜色。

    百姓即便对于北燕人并无好感,可是对于即将到来的和平却不能不感到兴奋。因着这份兴奋,那一张张饱经战火摧残的脸也难得地舒展了起来。

    一种无形的狂热气氛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兴奋的人群涌上街头,自发形成了观礼的队伍,在公主的车驾经过时发出阵阵欢呼,似乎整个滦城都在微微震动。

    赵子义作为滦城内最高统帅,正站在准备多日的祭天台上,耳边是礼部无休无止的废话,身边站的只有俞任之和姬伏。三人皆着正装,一脸肃穆与周遭格格不入。

    赵子义想起红雀素来不屑这种政治联姻。她一贯认为想要靠一桩婚姻就可以天下太平,实在是太天真。

    可是如今这局面,就算真正维持太平的是光北军的军力,但是这桩两国联姻,才是真正给所谓的“和平”盖棺定论。

    北府中也同样张灯结彩,可是这满府的红色映在府中众人的脸上,总带着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

    红雀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浮白斋。只留下自己,抱着尚且陷入昏迷的洛阳。单薄的衣衫之下,肩胛骨高高突出,伴随着无可抑制的颤抖。

    屋中点了浓重的安神香。

    红雀吃力地将洛阳抱到床上放平,自己跪坐在床边,握住他放在床侧的手,用近乎贪婪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小小少年。

    他到底有多大?按照当时沈雁北的描述,今年应当已经过了弱冠。可是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小,那么瘦弱,仿佛是风中的一根芦苇草。

    可是他也极为坚韧,走了那么远的路,吃了那么多苦,连心智都丢失了,却还是走到了她的面前。

    “阿鸣,你姐姐常常这样念叨着你。”红雀伸手替洛阳理了理额边的乱发。“她说在那个囚笼一般的沈家,只有你愿意跑来跟她说说话。她说你爱吃蜜饯,就觉得她也喜欢吃,还偷偷摸摸藏起来给她送。”

    红雀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洛阳,你姐姐说,那时候沈家人都不太喜欢她,不过反正她也不喜欢他们,有来有往,也算扯平了。”

    红雀好像又沉浸在了那个叫做沈雁北的不醒的梦里。“那群姓沈的人啊,他们可笨了,医书读不懂,树也不会爬。只有你不一样,三岁开蒙,五岁就认得不少字,甚至家中长辈已经开始让你读那些医经药典了。”

    “她极少提及沈家其他人,说来说去都是你,说你聪明,一点就通,非说这是因为你是她弟弟的原因,都是托了她的福。”在沈雁北心里,她和沈家从来没有什么关系,唯独跟这个弟弟从小亲近。

    “你说你当时那么小,怎么就知道躲开那些大人,跑来她的小药庐呢?”红雀笑意里都是苦涩。

    她貌似无意地扯了扯洛阳散落在一边的头发,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淡了。“当时你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几乎真的以为沈雁北在天有灵了,将她的弟弟不远万里托付到我的手上。当时觉得,我们相处的时日还长,能听你叫我姐姐的日子还长……”

    可惜没有时间了。

    “洛阳,你姐姐在的时候,常常提到的人有三个。其一,是她的母亲,虽然她惯常四处游历,行踪不定,跟沈雁北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是沈雁北毕竟启蒙授业于她,心中总还有感情。”

    “其二是赵子义。”她说到一半,声音却突然凝滞。“你姐姐常说,他是潇洒不羁的侠客,虽然生在高门,却常怀狭义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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