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山灵水秀,距最近的折柳城骑快马尚需赶上半日路程,便有好事者在此处设了个茶摊,供来往行者歇脚吃食,倒也能赚不少银两。
天色尚早,太阳悬在东方,斜斜地照着狂沙古道。茶摊的小二给唯一一位客人上了一碗豆腐脑、两屉包子就瘫在椅子上,享受早晨难得的静谧。忽有一声马嘶从西面破空而来,眨眼就到茶摊门口。
黑衣青年下马正瞧见刚起身的小二,一愣神,开口道:“两屉包子,一屉我吃,一屉喂马,再来三碗豆腐脑,一碗多放韭菜花不要辣椒、一碗多放辣椒不要韭菜花、一碗什么都不要。”
小二龇牙咧嘴地去盛豆腐脑,心说这位爷真会糟蹋钱。
茶摊原有的那位青衣的食客也从豆腐脑碗里抬起头来,瞅着这黑衣青年,见他拴好马,把黑色的大氅随手往马背上一甩,进来坐下了。那大氅在阳光下射出细微的荧光,应该是雾气凝成的水所致。青衣食客心道,此人大约是昆仑山上下来的。
这黑衣青年姓贺名白,正是昆仑墟的人。昆仑山绵延千里,山顶寒气逼人,非常人能抵,江湖门派不愿在此开山收徒,也是因为正常人不会自讨苦吃来昆仑受这终年酷寒的活罪。因此,藏匿在昆仑墟中的人都是些世俗不能容纳之徒。
贺白端坐在条凳上等豆腐脑。他此次下山是接受师父渔阳的命令,将一枚长生丹送往中原鸿兴赌坊季掌柜手中。长生丹是什么他活了二十年也没听说过。问师父,师父也不清楚,只说能增长内力。看师父那样子也不像装的,倒好像真是不知道具体妙用一般。不过鸿兴赌坊遍地开花,季掌柜的大名贺白倒是听过的。
年轻的小二终于把包子端到贺白面前,又将一笼包子放在破破烂烂的藤条笸箩里,搁到黑马脸下。
贺白觉得他忙活半天,大约都是在找这个极破烂的笸箩,便微微一笑,继续等豆腐脑。
有些事人能忍得了,马却是受不了的。门外的黑马咴咴叫了两声,抬蹄将笸箩踹出两丈有余,惊得店小二差点摔碗。好在他离桌子不远,贺白眼疾手快将碗捧了过来,示意他没事,那小二才走出铺子去收拾笸箩。
“这包子,连马都不爱吃,”贺白拿着筷子在半空中迟迟不落,“哎,兄台,豆腐脑味儿不错”
目睹了一切的青衣男子本就对贺白暴殄天物的行为十分讨厌,见他这样搭话也不作答,埋头喝豆腐脑。
贺白也不再问他,接着研究自己那三碗豆腐脑。
小二捡了笸箩进来,前面屋里的话他一概不知,只看见贺白闻了闻豆腐脑,似乎是被韭菜花和辣椒油呛了鼻子,咳着说:“小二,你们家豆腐脑怎么带着一股子血味啊”
这话来的奇怪,话里的内容也实在骇人,两人都被贺白说了个措手不及。
“吭噗”青衣男子被他这一句话呛得难受,豆腐脑在桌上喷出一小滩,匆忙撂下碗捂住脸咳嗽不止。
小二堆起笑脸道:“客官您说笑了不是,咱家的摊子支了几十年,清清白白,从没有沾血的时候。”
话音刚落,青衣男子点点头,哐当一声趴在桌上,呼吸绵软、气息悠长,显然是昏睡过去了。
店小二乍见事情败露也不含糊,干脆撂下抹布脱去外袍,也是个练家子。
门外树丛间窸窸窣窣地跃出一队人,约有八九个,将茶摊门口封锁得严丝合缝。为首一人六十上下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手里托着一杆玄铁秤,笑吟吟地走进茶棚。
小二挺直身板道:“这是私仇,这位兄台,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快些离开吧。”
贺白冷声说:“昆仑山下方圆十里皆是我昆仑墟的地盘,你们私仇私了我也懒得管,可这里的掌柜的秋老头在哪儿,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昆仑墟”小二似乎觉得匪夷所思,“昆仑山上无门无派、一群闲人而已,是什么很大的名号吗怎么你也是昆仑墟的那老头已被杀了,你要打便打,休要用昆仑的名头吓唬我。”
贺白眼随心动,只盯着那小二暗自思索原来他们已经跟昆仑墟的人交过手了,可从话里也听不出胜负如何。
“此言差矣,”那老者突然插话,“强龙不压地头蛇,小二,咱们在昆仑脚下行事已经是冒犯,怎么能再这样口出狂言,平白与昆仑兄弟结怨。这位小兄弟,不如给老朽一个薄面,今日咱们只当交个朋友,日后定然上昆仑山登门拜谢。”
贺白留了个心眼,点点头假意走出门外,忽觉背后发凉,一阵破风之声直逼后心幸而他早有防备,猛地一踏,骤然向前窜出一丈远,刚好到黑马跟前,顺手抽出马身旁悬着的三尺青锋,拧身格挡。一时间火星四溅,贺白这才看清,那老者使的竟是一块玄铁秤砣。那秤砣一端有条黑链连在秤杆上,使起来如同流星锤一般,这特制的“流星锤”显然只有某些特殊人才会用。
“原来是账房先生,”贺白松了松发麻的虎口,“失敬失敬。”
贺白早就知道这些人不会放过自己,他们杀了老秋,又跟昆仑墟的人打过一场,早就撕破脸皮了。方才他假意离开也是考虑到长剑还在马鞍上挂着,手头没有兵刃怎能与那老者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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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账房先生”叫秤不平,还有个兄弟叫算不清,使铁算盘,两人在江湖上以狠毒出名,如今只见铁秤砣,也不知铁算盘去哪儿了。
好在秤不平很快就消除了他的困惑,回道:“也没什么敬不敬的,咱们兄弟二人行走江湖,如今在你昆仑山下折了一个,刚好拿你的命来抵”
言语之间周围的人齐攻上来,贺白剑势凌厉,也非良善之辈,眨眼间挑了三人的手筋,又踹翻五人,剑尖一抖绕上秤砣的铁链。秤不平一击不中,连忙撤手,铁秤砣收回身前,而后暗运内劲,铁秤砣携风而来
贺白挥剑连挡几下,上步转守为攻,眼中极为轻蔑,道:“老头,我看你这铁秤砣使的也不怎么样,倒是你那老兄弟死在谁的手里铁算盘是不是也不堪一击”贺白从没去过中原,对二位账房先生也是一知半解,铁算盘珠上带刃、刃边涂毒,几十个算珠转起来十分骇人,既能做普通兵刃,又能用作暗器。相比之下这铁秤砣是在铁算盘的间隙偷袭用的,只攻其不备,这下与贺白正面交手自然落于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