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嬷嬷一身宝蓝色褂子,站在清辉阁外,眉头紧锁。
侍女红豆端着汤药缓步走上台阶,看到崔嬷嬷的身影,小声问道:“郡主今日可好些?”
崔嬷嬷微叹,朝她摇摇头。
红豆推开隔扇门。
室内昏暗一片,淡淡的药味充斥在鼻尖。
她走上前,双手举高托盘。
“郡主,该喝药了。”
斜倚在紫檀美人榻上的少女眼珠动了动,微微侧目。
明明是盛夏时节,她却在屋里裹得严严实实,薄柿色云绫长衫的腰身收了又收,穿着仍显空荡,腿上还搭了一床青色丝衾。
浅啜的茶水濡湿淡粉色唇瓣,琼鼻秀挺,往日顾盼生辉的桃花眼雾蒙蒙的。
眉梢间萦绕着缕缕病气和苍白憔悴的脸颊,冲淡了几分娇艳。
江舒看向玉盘上托着的三个汤碗,每个都是装得满满的,漆黑难闻,还浮着薄薄的药油。仅仅看一眼,苦涩腥咸的味道就在喉头挥散不去。
她用手中的团扇轻轻隔开侍女手中的药,烟眉微蹙,恹恹道:“这药我不喝了,放那吧。”
“郡主!”
红豆一急,想起京中最近的流言,生怕郡主放不下那逃婚的人,有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劝道:
“天下男子千千万,何必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柳源清这种凉薄负心的男子,不值得郡主糟践自己的身体!”
前些日子,京城出了件丑事。
永乐郡主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这些年来日日靠汤药续着命。然及笄后病情几度恶化,公主府与户部尚书府便商议,将她与尚书二公子柳源清定下的婚事提前,冲一冲喜气,说不定郡主的病能够有所缓解。
两家操持很快,婚服都已经制好。
谁知大婚将近,新郎官却没了踪影。
“佳偶”变怨侣,如今业已成了京城茶馆酒楼人们津津乐道的新鲜事。
可事情远比流出的传言不堪,柳源清哪是悔了婚?
他明明是与江舒的庶妹江芸逃婚私奔!
江舒捏紧手中茶盏,喉咙里腥甜翻涌,弓起腰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红豆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托盘,一下下为她顺着气,看着白帕子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眼圈微红:
“奴婢说错话了,什么柳源清李源清的,太医吩咐过,郡主切莫动气。”
咳了好一会儿,江舒急促的喘息才缓过来,她用手指揩掉唇角的血迹,盯着纤白上一抹浓烈的红出神。
崔嬷嬷说,她的母亲镇国大长公主与户部尚书夫人乃是手帕交,在她还未出生时,便定下儿女亲事。
后来,怀孕的镇国大长公主为先皇挡住了刺客的毒箭,却身受重伤,她拼死生下江舒后,便与世长辞。
户部尚书夫人怜她自幼失恃,经常带柳源清过府,与她玩耍。
青梅竹马之谊,虽长大后江舒闷在府里养病,与柳源清不复儿时的亲密,可终究她还是把他视为自己未来的夫婿。
若他不愿娶,说明白就是,何必这么折辱她?
红豆抬头觑了一眼郡主的表情,又慌忙低头,顾左右而言他,“崔嬷嬷在外面守着呢,郡主,我去叫她进来。”
江舒闻言,哪里看不出她的异常。
“说。”
红豆此时表情已是不加掩饰的慌乱,她对上江舒此时微微发沉的眼神,声音越来越低。
“和柳二公子一起回来的还有芸姐儿。”
“丢人!真是丢人!”
“闹得这么大,这对奸夫□□还敢回公主府!”崔嬷嬷不顾仪态往地上啐了口,连忙拥住要出门的江舒,剜了红豆一眼。
江舒迎着清辉阁外正烈的骄阳,眯了眯眼。方才起身的时候动作大了些,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再抬头时,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平日素来温软的嗓音紧绷着。
“你们趁我昏迷时,做主为我主持婚事,这账我还没和你们算呢。”
“如今人回来了,还敢瞒着我。”
她“啪”地一声挥开崔嬷嬷要来扶的手,缓了口气,一路往前院走去。
崔嬷嬷和红豆被训斥的头都没抬,脸色愁苦,知晓自己僭越,郡主这次被挑动了真火。
两人一路缀在江舒身后,好话说尽,才堪堪在走进院门前扶上她的手臂。
正堂内混乱不堪,似乎已经被人发泄过一番,茶水、瓷片碎了满地。
两个身影,一青一粉,跪在中间。
看起来好不相配。
江舒见状,满腔的怒火微微停滞。她的手攥紧,有一瞬间生了退意,可当屈辱漫过心头,她反而冷静下来。
此事一旦处理不妥,本来就成了谈资的公主府和尚书府,脸面将会被彻彻底底踩入泥里。
江舒收回视线,对犹带怒气的父亲点点头,便绕过地下的残渣,在旁边落座。
杏色的裙摆从柳源清身边擦过,带起阵阵药香。
柳源清连忙抬头,少女由于疾步而来樱唇轻启喘息着,淡淡潮红在面颊浮现,为她更添了几分娇弱的妩媚。
柳源清怔了几秒,他没想到,郡主拖着病体亲自来见他。
慌乱之余,不知为何心底生出几分窃喜。
江舒轻轻靠在椅背,方才走过的路,全凭着一股劲,如今一停,便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力气。
看清柳源清温润秀隽的脸,与旁边江芸因哭泣而红肿的眼。
她似乎从未仔细看过江芸的样子。
江芸是姨娘生的女儿。
她的父亲在母亲死后不到一年,便抬了妾室,生了女儿。
从小江舒不便喜欢更得父亲宠爱的庶女,却因为身体的原因,她没有精力在意,渐渐养成了不对事事上心的习惯。
如今看看,虽同长于公主府,江芸却与她各外不同。
江舒自嘲地摇摇头,苍白的小脸尽是迷惘,病了十五年,还真当了十五年的傻子。
“为何逃婚?”
江舒盯着柳源清,声音发哑。
不待柳源清回话,江芸泪流满面,膝行几步,拉住江舒的裙摆,朝她不住求饶:“姐姐,我不该破坏你与二公子的婚事,我真的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