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长久安来(重生) >第1章 春秋(改)
    清英宫原是这宫墙内有假石花草最多的宫殿。世人皆知德妃娘娘与陛下志趣相投,琴瑟和鸣,皆爱山水。这院内还特意请来了江南来的能工巧匠取石造景。石石叠立,与松、竹相依。

    树下更是种了一片兰花。虽说不如御花园的牡丹艳丽明媚,那一朵朵小小的白却是应了这宫内的清朗。娘娘兴致来时,就算是席地而坐,傍着山石草木,饮酒一杯,陛下也从未责备娘娘的失礼。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是外人看来的。

    无人在意久安内心真正的想法。这堵围墙,这一切看似美妙,实而虚假的景色,都将久安给牢牢困了起来,将她锁在了一个甜蜜却令她如芒刺背的假象里。

    她不是不愿意被锁在这围城中,她只是不似陈阿娇,爱着那个为她筑金屋的武帝王。

    今日中秋盛宴,月朗星稀,举国欢庆。

    唯独这清英宫,当真是应了那句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那假石上盘满了凌乱的藤蔓,青苔斑斑点点,无半点美感。地上更是杂草丛生,吞没了那一株株的兰花。谁又能想到,它之前曾是被称为宫内第一景的小桃源呢?

    想起很多年前,在燕山寺见到那风华正茂的少年,他手捧一束兰花,送给了第一次见面的姑娘。

    “在下楚斯年,不小心踩到姑娘裙子,敢问姑娘芳名?”

    她心有不甘,在入宫后,依旧种上满院兰花。可假的终归是假的。当没了人们的照料,它便变成一片荒凉。

    久安呆呆地坐在那荒废山石下,望着这死山死景。说来也好笑,这精心雕琢的假景于她而言,是厌恶,却不得厌恶的家族荣光;是想舍弃,却不能舍弃的无可奈何。

    久安眨巴着眼,望了望月亮,眼下也不禁划过一滴泪。

    “扣扣扣。”是沉顿的叩门声。

    久安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前去开了门。

    门后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也不知是哪个门府的官家小姐,身边站了一位公公和婢女。这位公公,久安是认识的,他是在圣上身边服侍的李公公。

    今日中秋,宫中人的亲眷皆可进宫拜访,这姑娘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都这个点了,宴会也都结束了,宫中也早已下了匙。这位姑娘应该是要歇在宫里了。

    李公公咳了咳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德妃娘娘安好。这位可是林姑娘,和庄王妃一起进宫来看望贤妃娘娘的。瞧您这院子也实在是埋汰,林姑娘进去了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不如就在这把话给说了吧。”

    这些酸话,对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来说已是不痛不痒。那女孩倒很是知礼。她向久安行了礼,缓缓说道:“参见德妃娘娘。臣女名唤月人,是宋氏二房夫人表兄都场林校尉林远的女儿。”

    “都场林校尉之女?”久安眨了眨眼,漫不经心地复述道。

    “正是。虽说月人并非宋氏姊妹,可早春宋二姑娘出嫁的时候,正巧也在宋府见到了宋老太太。老太太想您想的紧,本想进宫来看您,可前几个月操办宋二姑娘的婚礼,也实在是累坏了身子,这才遣了我这个外人来看望娘娘。”林月人娓娓道来。

    宋老夫人不是不想进宫,而是不能进宫啊。

    她不屑于圣宠隆恩。这皇恩浩荡夺走了她那如兰般温润的初见,但是为了家庭,她又不得不感恩戴德。有时她也会觉得自己真是贱啊,既然心中唯有家,为何不能放下颜面,就做一个为家族而活的女人呢?

    但她再怎么反复催眠自己,思绪都会时不时地飘到山水之间,想着山水中的那个人。每每想到那处,久安也想着纵容一下自己,反正只是想一下,只是想一下而已,没有人会知道的。世间难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她无能,终究是将两者都给辜负了。

    六月末传来了庆泽军队节节败退的消息。今年八月,齐王在朝堂呈上太子亲笔密信,告发太子与胡达里应外合,意欲逼宫造反。圣上大怒,允五万亲兵,赐虎符于齐王。齐王领命,一路北上。而事到如今,久安知道,家族的覆灭就在眼前了。

    久安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挺胸抬头道:“辛苦林姑娘了。不过如今不该叫宋二姑娘,该叫袁宋氏了。”

    从去年太子第一次提出要去攻打胡达时,老夫人就开始忙着宋家二房姑娘宋久攸的婚事了。老夫人到底是久安的祖母,诰命在身,眼界也比她这种为情所困的无用之人宽多了。

    她与宋瑾年不同,虽重家国昌盛,也重小家平安。只有让宋久攸变成那袁宋氏,才能让她置身事外。

    林月人听了,忙跪身道:“娘娘恕罪,是臣女失言。”

    她看着林月人伏身在她面前的模样笑了,直到听到李公公的咳嗽声,她才回道:“庄王妃的儿女,各个都是耳聪目明,能说会道。一年前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庄王妃带你进宫,你舌灿莲花,巧战郑王世子的场面,可都叫我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啊。”

    她的身子伏的更低了。

    尤记得皇后娘娘千秋日那日,不知是谁提起了边疆的战事。那郑王世子也是个看不懂眼色的,妄加评论,差点引火上身,还多亏了林月人将事情给圆了回来。

    今年四月,太子终是说服圣上前去边疆攻打胡达,平复北边。

    圣上一向信奉墨家,主张怀柔政策,而非战争手段。太子自行其是,圣上无可奈何,允了太子两万兵马,望其能知难而退。太子心意已决,毅然决然地上了战场。久安的父亲宋瑾年,作为太子太傅,自是支持太子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决心。

    见久安一直没有让自己起来的意思,林月人将头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下,坚定地说道:“臣女此次贸然前来拜访,实则是为宋老太太送一件礼物。”

    她试探性地抬了抬头,见久安脸色好转,才微微起身说道:“娘娘不知,月人有一位舅舅,是个不得名的闲散画师。平时酷爱画山水。虽自是比不上楚待诏,有山水天下第一的美名,但所作之画也不乏夏圭的写意与范宽的大气。宋老太太一直记着娘娘喜爱山水,上回老夫人六十大寿,看到了月人舅舅的山水画,实在是欢喜的很。这次便托月人进宫,将这幅《燕山春日图》进献给娘娘。”

    说着,她便从旁边的侍女手中接过了画卷,递给了久安。

    久安接过画卷,见李公公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画,没意思地叹了口气,将画卷展开,好让他看到画的内容。

    本以为只是宋老太太思念自己送些东西进来,可在看到画的那一瞬间,她不禁红了眼眶。所幸在那昏暗的一盏灯笼下,无人能看清她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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