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的枝盖牵连不断，黑绿色的叶子连绵成片，支成张牙舞爪的样子，活像一个个披头散发的幽灵。
风一吹，哗啦啦地让人心里直发毛。
“老大，你真的能算准吗？这都子时了，我有点害怕。”
暗淡的月光透过枝叶缝隙照出了蹲在树下的四个身影。
何莹笙听得河岸边此起彼伏的蛙鸣，伸手抓住一只在耳边徘徊的蚊子，捏得手指一点血，她毫不在意地揩在衣摆上，掐指一算。
“时间差不多了，再等等。”
蹲着的另一个身影没了耐心，飘了起来，“老大，这是什么贵人啊，需得等到子时才出现，这时辰阴气极重，要是碰见鬼了该如何？”
另外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吼他：“你不就是鬼吗！”
何莹笙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果子咔吱咔吱地啃着，“鬼大，鬼二，你俩体谅一下鬼三，他才刚成鬼没多久，还没适应呢。”
捂着心口泫然欲泣的鬼三是个身材矮小的男鬼，他委委屈屈地说：“还是老大对我好，大姐二哥你俩就知道欺负我，我才刚死没多久。”
“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了。”何莹笙站起来拍拍他的肩，指着不远处黑洞洞的树林，一喜，“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沉着的脚步声，踩在枯枝败叶上嘎吱嘎吱地响，不一会儿，走出一个高挑强壮的男子来。
月光下，他一身墨色缎子衣袍，黑发披散，下巴微微收着，阔步向前，直朝不远处的河水走去。
鬼大一闪，飘到那人身边，见他双眸紧闭，脸色苍白，额头布满汗珠，心下暗叫不好，“老大，这人有问题，该是撞煞了！”
本想靠鬼大先吓唬那人一下，自己再佯装美人救英雄，顺理成章跟在贵人身边，提升气运，没想到贵人还真遇上事儿了。
听得鬼大这么一喊，何莹笙捞着包袱提溜着裙摆想要跑，却被脚下虬结的槐树根绊了一下，整个人往湿泥地里扑过去，鬼二连忙伸手想去拉，却捞了个空，姑娘结结实实地倒在地上，衣裙浸湿，泥泞不堪。
鬼三扶额，默默计数：“今日第一摔。”
按照以往的倒霉惯例，还有十几次平地摔在等着何莹笙。
何莹笙摊在地上，吐了一口气，强撑着身子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贵人方向奔去。
“这位公子！你且等一等！”她弯腰绑起脏污的裙摆，以免自己脚下踩到下摆再次摔倒。
那贵人却充耳不闻，直愣愣地一步一步往河水走去，双脚已经踩进河岸边，长靴浸湿水，身形开始摇摇晃晃。
“鬼大，帮我拦住他！”
鬼大伸手想要把人拉回来，却被一阵强力给震了回去，她看着自己被烧焦的手，飘到何莹笙身边，“这人身上有宝物护体，我拉不住他。”
何莹笙心道实在是麻烦，把包袱一扔，拔腿就跑，奈何她体弱，刚跑没几步就气喘吁吁。
“公子！公子你可不能再往前了！”
看着河水已经浸过男子的腰际，何莹笙一咬牙，蹿进河里，却被水草缠住脚腕，身形不稳，扑往河面，把面前的男子也一并带入了水中。
鬼三飘到河面上，“今日第二摔。”
在河岸上看得并不真切，藏在这河水里的水草缠绕繁复，就像是生了大力气般，把人紧紧限制住。
水面下光线不足，何莹笙屏气睁眼，手指一弹，缠住脚腕的水草松开了力气，她扑腾着往水下游去。
那名男子已经沉沉落入深不见底的河水中。
何莹笙无奈，只好拔出腰间的匕首，在手指上一划，鲜血尽出，浑浊的河水逐渐澄清，连月光都能照射下来，繁幽的水草像是躲避般，纷纷散去。
找到了！
何莹笙伸手拉住男子的衣摆，将人拉近自己，他身形高大，体弱的何莹笙用力把人往上拽，力气也渐渐流失。
而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冒出气泡。
可不能让这人死了，这可是她算了大半个月才找到的贵人！
想也不想，何莹笙探过头去，捏着对方的脸颊，嘴唇相接，渡了几口气过去。
霎时间，天旋地转，何莹笙感到脑子昏昏沉沉，一股无名的力量把人撞得心口发紧。
兀的，何莹笙睁开眼，感觉呼吸不畅，手脚却灌满了力量。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能看见自己的脸？
手一松，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往下落，何莹笙赶紧伸手一把捞过，趁着口里还有残留的一丝气，迅速往上游。
平静无波的水面终于破出波澜，三只鬼松了一口气。
却见那名撞煞的男子先冒出了头，接着，何莹笙才软软地搭在男子的肩上出来，了无声息。
被推得飘出一段距离，鬼大瞪了鬼二一眼，“你问我，我该问谁去？”
鬼三眼泪汪汪：“老大如此倒霉，喝凉水塞牙，走路都能平地摔，不会是载在河里，死了吧？那我们兄妹几人，该何去何从？”
何莹笙抱着自己轻飘飘的身体一步步往河岸边走，咳出一口腥臭的河水，看着在眼前碍事的三只鬼魂，聒噪这般，心里一阵烦躁。
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体翻过来，靠在膝盖上，用力地拍着后背，眼前的人咳出一汪水，却又昏了过去。
见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何莹笙往后撑着沉重的男人身体开始大口喘气。
她着实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躺在面前的，是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八年的身体。
乌黑如泉的长发湿湿地搭在脸颊，眉眼不算十足惊艳，但胜在一个皮肤白腻如脂，峨眉淡扫，唇不点则朱，也能评得上个清秀有佳。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脸，伸出手把湿发拨到耳后。
却听得三只鬼魂窃窃私语。
“你说这人是不是看上咱们老大了？”
鬼二不是很确定，他是个穷酸处男鬼，为了进京赶考冻死在大雪天，还没来得及体会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乐趣，就英年早逝，呜呼哀哉。
自诩甚懂男女关系的鬼大摸了摸油亮的头发，指着那端坐在地上的男子，他的眼神里透出欣赏之意，“依我之见，这位公子确是对我们老大有些意思。”
鬼三年纪还小，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这样能不能傍上贵人？老大也太惨了，救人反倒溺了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呜呜呜呜呜……”
这三只鬼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换了身体，话说得越发的离谱。
何莹笙忍无可忍，出声提醒：“我还没死呢，你哭哭啼啼的干嘛？”
没想到这男子竟然能听到他们三个的对话，三只鬼惊得面面相觑，缩到一起飘了老远，又试探地往前几步。
“这人也是天师吗？还能听到我们说话？”
“我不仅能听到，我还能看到你们！鬼大！鬼二！鬼三！”何莹笙伸出手一一指着他们。
鬼三缩在两位哥姐身后，“他怎么会知道老大给我们取的名讳！我们是不是要被收了！”
回过神来的鬼大拍了小弟一掌，“瞎说什么！”
鬼二小心翼翼地冲那名阴沉着脸的人喊了一声“老大！”
何莹笙心想这几只鬼还不算太笨，点点头应下了他的称呼。
“我也不知为何就与此人换了身体，现下在这男子身上，倒是赚了几分力气。”
原本的何莹笙，体弱多病，走路喘三喘，淋雨就着凉，日晒就中暑，简直是娇娇人儿。
可顽强又如她，在经历多灾多难后，却还能顺利活到十八岁，也是多亏师傅照顾。
她此次出行，本就是为了寻找只留下一封神秘符咒就消失的师傅，却没想到一走出村庄，就厄运缠身，仿佛被人夺了气运，诸事不顺。
好在还沿途收了三只忘却自己名字只保留模糊身份记忆的鬼魂，有他们在一旁帮衬，何莹笙才能磕磕绊绊地来到这繁华的京都。
“老大，你算了半个月说要在此守株待兔，原来竟是这么个转换气运之法？可这，是不是有点缺德？”鬼二作为书生，对这夺人身体改变气运之事有些不耻。
何莹笙翻了个白眼，两手一摊，甩出水渍，“你以为我想这样，我在这具身体里生活了十八年，虽有些倒霉……”
“不，是非常倒霉！”鬼三默默提醒。
“好好好，非常倒霉！但我也习惯了，谁想凭空夺人身体，这不是突然就变成如此这般，你教我如何？”
何莹笙也有些委屈，她其实只是想跟在贵人身边蹭蹭气运，没想到一转眼反倒自己变成了贵人。
鬼大看出她的情绪，飘过来安慰：“好啦好啦，鬼二也不是针对你，我们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那双本应该冷静沉稳的眼睛里，由何莹笙掌控，显出了几分娇憨，看得三只鬼有些莫名不适应。
“那现在该怎么办？”
鬼三问出了关键所在。
何莹笙并不知晓这具身体的身份，现在他在自己的身体里昏迷，无法询问，一人三鬼面面相觑，一时寻不得章法。
“小侯爷！小侯爷！”
远处传来声音，下一刻，点点星光般的灯笼亮起，听得脚步声，该是有数十人朝这边过来。
“小少爷！你在哪儿？”
“小侯爷！”
这人？还是个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