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抛砖引玉集[民国] >第11章 第11章
    顾长云还摸不清楚北方人的口味,又这顿饭本身就是对他的答谢,于是让乔远堂亲自挑选饭馆。

    作为在此地念了三年书的人,乔远堂对这一带的店家餐馆格外熟悉,不加犹豫便报出了一个店名,顾长云跟着他一路走过去,才发现这家店距离学校实在不近。两人边谈边走,其间一度因为没话可谈而冷场了一阵。

    乔远堂钦点的饭馆终于走到了,环境的确比一般的小馆子干净许多,端上的菜呢,味道也不坏。可就顾长云所知,大学附近店面整洁且口味好的饭庄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怎么偏偏要走那么远的路来这家呢?

    最终只好认为是这里的饭菜更和乔远堂的口味,暗想,这倒和他给人的感觉相符,很有自己的讲究哩。

    吃完了饭往回走,又重新踏上那条长长的胡同路。他们之间的话题,在来时就说光了,现下更是无话可说,可是彼此之间沉默着,尴尬的气氛里又会平添几分微妙。顾长云只好没话找话般问:“你点名来这里,是觉得菜色更好么?”

    乔远堂沉默了一瞬,方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顾长云又问:“这里离京师大学可不算近,你平日里来这里吃饭,路上得花去不少时间吧?”

    乔远堂避开了她的视线,道:“还好,平日里也不常来。”

    顾长云因他回避了视线,觉得他是不大有谈兴,暗道自己不该这样聒噪,讪讪地闭了嘴。而在乔远堂那一边,心里也有几分焦急。

    觉得这家饭馆好吗?太过普通了,不过图它离的远些罢了,可这要怎么说?他实在不擅长扯谎编瞎话,随随便便两个问题,已经叫他答得不自在了。他当然也想找些话题,但该探听的信息他都已经了解,再要谈下去,不免更加深入,她是否会觉得唐突?

    之后的一段路是窄巷子,行人寥寥,没了周围的嘈杂喧闹,恐怕要更加难捱了。

    顾长云默默地加快些脚步,踏入小巷,果然一下子便犹如步入一个静谧的世界,只有边上一个算命摊,时不时地叫嚷两句“两角钱一卦”。

    她莫名有些心慌,哪怕旁边走着的是乔远堂也不例外,说到底,他们也才认识不过两天罢了。刚要快快地走过去,想不到此前一直沉默的乔远堂开口了,微微垂着头问她:“要算一卦吗?”

    顾长云怔楞地摇头,她是不太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

    乔远堂抿了抿薄唇,语出惊人道:“那我算一卦吧。”说罢,径自走向巷子旁简陋的小卦摊,什么都不说,先就给了两角钱。

    摊主笑吟吟地收下,问他想算什么,他反倒有些说不上来似的,最终模棱两可道:“近来的运势之类,你看着算吧。”

    那摊主念了声“好”,便开始摇晃竹筒,又对着倒出来的几枚铜钱一阵沉吟。顾长云觉得稀奇,也凑过来看,只听算命的笑道:“哎哟!您近来运势很不坏,还有红鸾星动之象哩!”

    指着其中一枚刻字的铜钱道,“且您与那位小姐属实是门当户对,有修成正果的缘分呢!”随即对乔远堂做了一个揖,“先给你先生道一声恭喜啦!”

    乔远堂原本只是为打破沉默随便一算的,想不到算得的结果正中自己的心事,他虽然笃信科学,也难免有一瞬间的欢喜,自微微牵起的嘴角处流露而出。摊主见客人满意,又转向另一位问:“你小姐要不要也算一卦呢?”

    顾长云刚要回绝,瞥见那摊主的旧马褂在肩膀处破开一个小口子,孤零零一个人瑟缩在冷清清的巷子里,实在可怜。便也付了钱道:“那好,也劳驾替我算一算近来的运势吧。”

    为着她一句“劳驾”,摊主连念叨了两声“不敢当”,排开了铜钱,却不像对着乔远堂似的道恭贺,反而锁着眉头,似乎卦象不妙的意思。

    顾长云虽然不信这些,但对于不好的预兆或信号,也会本能地害怕,讷讷道:“怎么了?有什么凶兆不成?”

    那摊主赶忙摇起手来,解释道:“说是凶兆,那绝不至于。只是此卦有小人蛰伏之象,小姐近来要格外留心身边的人,以防中了他们的圈套,受人欺骗利用哇!”

    因他说了“身边的人”,顾长云下意识便仰头看了身边的乔远堂一眼,再细想时已经迟了。乔远堂刚与她的视线对上便硬生生扭开头,方才还上扬的嘴角重又隐隐地沉下去,不大高兴的样子。

    顾长云懊恼道,人家牺牲自己的时间替我补习功课,我还把他视作小人吗?真不应该!即刻辞别了摊主,对乔远堂示好般笑道:“卦也算完了,我们走吧?”

    走出几步,偷窥到对方的面色不见改变,又再次尝试着与他修复关系,搭话道:“那摊主算了你的卦象,说是很好呢,那末我也先向你道声恭喜吧。”配合着示弱的笑脸,像是恳请他不要同她计较了。

    乔远堂被她这一句吴侬软语说得心灵一动。门当户对,修成正果,她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在听到这两句时心里想到的就是她吧?若果真应了卦象,那她这句笑吟吟的恭贺,不也是在恭贺她自己吗?

    这个念头实在有趣,乔远堂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这在顾长云看来,自然是和她摒弃前嫌的意思了。

    因为已是晚上,乔远堂提出送她到住处的附近,也不必送到家门口,毕竟把住所暴露给刚认识不久的男同伴,也是件有风险的事。顾长云暗道他为人这样细致,反倒在心里放低了对他的戒备。二人在小羊胡同口分别。

    一回到小院,屋里俱是黑黢黢的一片,顾长云连喊了两声“耀宗”,也不见有人应答,想必是在外办事还没有回家。

    顾长云径自回到自己房间。一进门,总觉得屋里说不上来的古怪,但她心里太过愉快,以至于没有花心思去探究查寻,而是直扑写字桌,抽出信纸并自来水笔,给家里人写信。

    她上京最主要的目的是为考学,如今认识了一个答疑解惑的好同伴,有望帮助自己攻克数学这一科难关,这一件好事不值得和爸爸妈妈说一说吗?她在信里着重写了这位学习之友,又略提了提租赁房子的事,凑了小两张纸,便先行洗漱睡下,预备第二天去寄出。

    及至第二天晨起,才终于明白了昨晚那种怪异感是怎么回事。

    她每日洁面洗漱完之后,惯常会抹面霜。那面霜是顾太太托朋友特意从英国过海关带来的洋货,统共只有两罐,知道北京冬天的风刀子似的刮人,临行前便让顾长云带了一罐过来使用。如今却找不见了。

    顾长云把盥洗室的架子再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其实压根不必翻找,她从不乱放东西,用完了也都一律摆回原处,轻易不会丢东西。东西不见了,只会是被人拿走了。难怪昨晚回房时,总觉得屋里像是被人翻动过一般,许多物品的摆放角度都略有不同。

    顾长云心想,因为这里只住了自己和耀宗,又有门房先生整日里看守,自己就没有再锁门。要说谁会拿东西,除了他们俩,也不会再有别人了,未免以后还有此类情况发生,很有必要问个清楚。

    当下走出房间,正巧门房先生踱到二进的门外,远远看见她起床,问道:“顾小姐休息日都起得这样早,给您把早点端上来吧?”

    顾长云应了声“好”,等门房端了早点再回来时,向他询问道:“张老,家里昨天可有来什么外人?或者是前面一进院里的人,有没有可能进来二进呢?”

    门房先生一听她这样问,还不明白吗?准是丢了什么东西,要调查嫌疑呢!

    立刻摆手道:“不能不能!要是前院的住客能随意到后院走动,那要我这个门房先生做什么呢?我是绝不放生人进来的!至于我自己,也可以向您担保,绝没有进过住客私人的房间!”

    见顾长云的绣眉微微地拧起来,犹豫再三,还是如实交代道:“唉,我看您早出晚归的,大概不大了解。二楼的汤先生朋友真不少,时常来探访他,我不放外人进门,可住客的朋友总不能不放行。就说昨天,似乎还有位小姐来做过客哩!”

    话音刚落,背后便响起皮鞋踩下楼梯的声音,汤耀宗懒洋洋的声音伴着哈欠声飘下来道:“你们大清早的谈些什么?我恍惚听见是在说我呢。”

    门房先生不敢当面搬弄他的是非,请了声早便退下了,临走前向顾长云使了个眼色,是请她不要出卖自己,说出自己所言的意思。

    顾长云看向坐到桌边夹了筷子便开始呼噜稀饭的汤耀宗,只见他穿了簇新的西裤并毛呢外衣,头发上甚至抹了发蜡,油亮地一丝不苟地顺向一边,好一副贵气体面的派头。她回想到自己在学生公寓楼初见汤耀宗时,觉得他和从前大不一样,现在时隔几日再一见,又觉得他相比初见时,又变了另一副模样。

    那记忆里的样子,淡化得几乎要看不清了。

    顾长云怅然若失般一垂眼,转瞬便重新抬眸,问道:“没有说你,是我丢了罐擦脸霜,想问问你昨天有没有进过我的房——”

    她话没问完,已然愣住了,不为别的,是有人裹着一阵香风正踏进客厅来,而那风里清清淡淡的花香气,正和自己丢失的那罐面霜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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