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抛砖引玉集[民国] >第46章 第46章
    心里再不满意,可顾严海对自己先生助力颇多,不能轻易把面子扯破,只能含沙射影地对顾长云道:“看这日子过得多么快,有时候一回想,你和耀宗在客厅里顽过家家,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你大概不记得了吧?那时候你扮妈妈,耀宗扮爸爸,别提多有意思了。”

    到此刻,彼此的关系已全然说明白了:汤耀宗即便已经分了手,顾长云却是有男友的人,汤太太却一味提起他们俩曾经亲密的时光,不光顾长云听着别扭,她自己那潜藏的意图,也昭然若揭了。

    碍于她是长辈,顾长云不便喝止,只能一语带过道:“那是很小的时候了。小孩子么,什么都不懂,难免闹许多笑话。”

    汤太太却不以为意,笑道:“怎么是笑话?我那时候就觉得你和耀宗——”话没有说完,就听“当”的一声响,是汤先生把筷子大力地搁到了桌上。

    纵然汤太太的话题不受人欢迎,但原本好好的谈着天,这一声便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汤太太被他骇了一跳,又恼火自己的话被再次打断,扭头就盯着汤先生不放,像是问他要一个说法。反之顾长云倒是心里一松,对汤先生及时的打岔很是感激。

    汤先生受逼迫于汤太太的话题,丢筷子时带着几分急迫的强势,此刻见满桌的人都看着自己,为着保护和平的氛围,急转直下般讪笑道:“怎么都盯着我呢?嗐,我是想要乘碗汤喝。今天的排骨汤很不坏,快喝快喝!”

    又放弱了口气,半责怪半玩笑似的对汤太太道:“这都是多久以前的老掉牙的事了,提它做什么呢?”

    汤太太的脸色不好看起来,只是坐着不动。她是故意想要冷场,也给汤先生一个难堪,不想顾严海却愿意捧场,在汤先生之后即刻便站起来舀了一碗,很和气地冲汤先生点头道:“确实很香,不喝一碗,那太遗憾了。”

    有他这样圆滑的人物来转圜,饭桌上有多少的暗潮涌动,都可以和和美美地掩盖过去。

    这一顿饭便是如此,汤太太极力地抓住机会旧事重提,“耀宗、耀宗”地说个不休。说到后来,连她自己都看出顾长云不愿意搭话的态度来了,可她这个做母亲的,怎样都要为儿子争取一回,不能就此妥协的。

    她提,汤先生便多方地阻挠,再看顾先生,更是从头到尾的泰然自若。说到耀宗和顾长云,他就是很宽容似的微笑,好像对待小孩子之间玩闹,并不把它当真;汤先生把话岔开呢,他也从善如流地另谈别的,仿佛汤耀宗也不过是个寻常的话头,和今年的汇率米价的涨跌没有什么分别。

    午饭吃了一个钟头,汤太太还想再留客,拉着顾长云单独谈谈,汤先生却坚决要送客,亲自把三人送上了车,眼看着汽车开远了才回到家里。

    客人都走了,汤太太积压的怒火总算可以发作,以至于汤先生前脚刚踏进客厅,一只茶杯就被砸到他脚边,“当”的炸开一地碎瓷片。

    汤太太铁青了脸色,怒目圆瞪道:“汤仲义!你安的什么心!我现在连耀宗的名字都不能提了是么?他难道不也是你的儿子?我辛辛苦苦地为他筹划,你就非要拆我的台?!”

    汤先生方才在饭桌上为了给太太的口无遮拦做兜底,费尽了心思调停周转,连饭也没有吃好,此刻真是精疲力尽,又是气又是累,急道:“可你也不看看你做的是什么筹划!长云已经明白说了有男友,你还耀宗长耀宗短的,那是当了人家的面离间呀!”

    汤太太却很坚持:“我的筹划,你敢说有什么不好吗?长云的脾性家世你也清楚,要是耀宗能娶了她,对家里生意上的助益,那简直不必去说;就是有她规劝照顾耀宗,咱们万事都可以放心了呀!何况她和耀宗从小一起长大,未必就没有感情。”

    “再说耀宗,即便他是谈了个女友,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是开放的社会,又不是在二十年前,年轻人谈几个男女朋友,那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啊!至于长云那来路不明的男友,哈,北京城里的时髦人物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好多久!”

    汤太太兀自口若悬河说个不停,仿佛所有道理都站在她那一边。

    汤先生无言地听着,一颗心渐渐地往下沉,知道再不把实话告诉她,她那根深蒂固的念头,永远不会改变。这样一想,沉沉地叹出一口气,随着这一声叹息,身上一松,把整个身体都陷进沙发椅子里。

    汤太太见对方再不回一点话了,一时也偃旗息鼓,挑高了眉头问:“你怎么不说话?”

    汤先生这时反倒很淡然了,哂笑一声道:“你不要叫嚷了。我先前不告诉你,实在是想保护你一颗做母亲的心。你以为我说的‘堕落\‘‘,只是因为耀宗在北京胡花钞票、不求上进吗?”

    汤太太的确是这样以为,可是眼下看汤先生越是沉静,越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情态,她一楞,意识到事情恐怕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反而说不出话了。

    她安静了,汤先生这才絮絮道:“我当然也知道长云好,可这一件事,你不要想了。你不知道他们之间生过什么嫌隙,耀宗把他一班朋友请到家里,竟让长云出来陪客,为这一件事,他们早已经绝交了!她如今还好声好气地应付你,不过是看你长辈的情面罢了。”

    “你以为顾先生不晓得吗?这件事,还是他拿了长云的家信给我看、告诉我的,人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已足够明白客气了,在你面前粉饰太平,也是极力地不想让你难堪。”

    他说到这里,汤太太已然傻了,想不到自己为儿子谋求的那一点可能,原来早被儿子摔了个粉碎。再回想自己说的那些撮合之言,只觉得老脸火辣辣地发烫,可还来不及懊恼,汤先生接下来的话,又吊起了她的心神。

    汤先生暗哑道:“不光是如此”他仰头望着苍苍白一片的天花板,眼里似乎闪着浑浊的泪光,话语几度艰涩,“他还逛起了胡同,染上了脏病——”

    见汤太太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惨笑着哽咽道:“你疑心我在说谎吗?那都是我亲眼所见,耀宗他、他是彻底的学坏了呀!”

    汤太太被这真相砸得近乎是失语了,懵了几秒后就捂着脸嚎哭起来,把那情绪宣泄了一阵,才抬起脸来心焦道:“那耀宗现在怎么办呢?我们就把他丢在北京了吗?那病、那病吃药调养,总是能好的呀!”

    汤先生伸手在眼睛上一拭,哀叹道:“是我们太宠他,把他宠得太犟了,我让他同我回家,他也不听。罢了,就让他一个人想想清楚吧,即便他是这样辜负我,他来和我人一个错,我还能丢下他不管吗?”说到后头,又有一点哽咽。

    汤太太忽而想到什么,紧张道:“那、那耀宗的病长云知道吗?顾先生知道吗?”

    要是没有这桩事,她的言行还能看做是剃头桃子一头热,但是出于拳拳的爱子之心;可一旦被人知道耀宗是染了病的,那实在太过诛心,是把两家人往日的情分碾在脚底下踩。

    汤先生疲惫道:“长云在搬走后就不和耀宗来往了,应当是不知道,至于顾先生”那是位四通八达的人物,他也猜不真切,只是无力地把头摇了一摇,转而道,“总之今天的话,你不要再提了。”

    汤太太挂着满脸的眼泪,低声地应了声“好”。酸苦满腹,五味杂陈,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又不知要说哪一句,只能和汤先生两两无言地、戚戚然地相对望着。

    另一边,顾长云三人坐着汽车往家里开。顾太太想着方才饭桌上的情形,忍不住感叹道:“汤太太实在有些固执。”

    顾先生反倒让她放宽心,道:“汤先生今天不住地捣乱,你还看不出来吗?她没有转过弯来,自然有她先生给她疏通,你不用放在心上,下次碰见了,如常应对就好。”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在很能安人的心,顾太太也就笑着不问了。

    汤顾两家住得不远,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夫妻两个下车后,坐在前排的顾长云也跟着推开车门,脚还没有着地,顾先生先回转过身瞅着她,奇道:“怎么,你也回家吗?”

    顾长云心想,我不回家干嘛呢,刚才的饭就没有吃好,现在连家都不让回了吗?一双眼睛疑惑地回望着。

    还是旁边的顾太太笑道:“现在不过两点多钟,还很早,你下午没有计划什么活动吗?现在可以继续进行了。”

    顾长云眼睛一亮,想起在汤家吃饭的时候,爸爸可是口口声声说着“你男友”呢,显然是对乔远堂很承认的意思。她心里激动,脸上却很收敛,还是眼巴巴地望着顾严海,等他没好气似的说了一声“去吧”,这才欢喜地重新关上车门,报了满庭芳的地址。

    她顶着汤太太的压力,午饭都没有吃下多少,下车之后,先去附近的老字号买了两份小菜,这才提着食盒踏进满庭芳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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